秦淮河堤坝被朝廷官员蓄意炸毁,致死数万百姓尸横漂杵,大宴举国皆惊。
砍了刘志仁几个作乱臣子的脑袋容易。
但牵一发而动全身。
金陵之事宛如一把火,势必会烧到京城来,谢明睿明白,谢岚这不让他从上撸到下,以免动摇了京城的根本,尤其是在谢衍还在位,叫他不要过分冒头。
以防落得个跟先太子谢昭一样的下场。
谢岚这是要他轻拿轻放,将金陵的事情迅速遮掩过去。
福安太监小跑着过一封金陵来的信。
信件拆开,一目十行扫下去。
谢明睿身体轻微晃动了下。
福安太监连忙上前想要扶住。
谢明睿摆了摆手。
脸色十分苍白。
长公主谢岚的身影尚未远去,谢明睿扶着拐杖的手捏到发白,是取是舍,谢明睿原本自认坚若磐石的心,隐隐有些动摇。
渔阳县受灾情况要比清河好很多。
清淤进行的也非常快,烈日下水军的汉子挥舞着铁锹汗流浃背。
她男人林之绪雁过拔毛,连午饭都带着燕小春他们跟着蹭。
姜黎看不下去自掏腰包,几乎每天都从县城拉来猪、鸡羊肉等补给军中的兄弟们。
树荫下,姜黎坐在小马扎上,使劲摇着蒲扇,咬上一口在井中泡了半日,丝丝冰凉的西瓜,才觉得自己回魂了。
“渔阳县的活,这几天就快结束了吧?”
汪曾宪过来,二话不说扯开衣领子拿起桌上的甜瓜,啃了一大口,又毫不客气地招呼手下把甜瓜分给其他弟兄没。
眼见着一桌子的甜瓜就要被包圆。
姜黎赶紧抢了两块,塞给林之绪。
那动作快的,落在汪曾宪眼中满是诧异,自从姜黎跟白亭云在一百多个杀手中,安然无恙脱身后,他就一直对这位林大人的夫人好奇着。
“快结束了!此次多亏了汪将军!”
这破天,人都快热成狗了。
林之绪坐在了姜黎的身边,袍子掖在腰间,裤脚高高挽到膝盖上方,细腿上还挂满了已经干裂的黑泥,还哪有半点翩翩佳公子,官老爷的模样了。
汪曾宪道:“我答应林大人的事,可全都做到了,林大人答应我的事,别忘了才是。”
此次林之绪能抗住两个县灾后这么大的压力,全靠汪曾宪在背后支持。
林之绪郑重道:“自然,汪将军且放心就是,最迟年底就会见分晓。”
正说着,宋刚与高复生走近。
他们两个怒气冲冲走进来,宋刚更是被气得眉毛都快飞起来了,“之绪,你听说了吗?”
自从曾道安、江叙平两个京中来的钦差到了金陵,刘志仁他们的动向,林之绪便没在过多关注,他的注意里全都放在了灾后民生的恢复上。
“听说什么?”林之绪问。
高复生绷着脸,脖子上的青筋毕露,显然是被气的不清。
宋刚怒道:“刘志仁……刘志仁他们竟然把罪责全都推到林耀祖的身上,打算来个死无对证,还有、还有之绪你送过去的认证,那几个跟火药接触过的人证、犯人,全都在今早押解进京了!”
“案子还没审完,刘志仁这些主谋还没朝廷三司会审的旨意,几个边角料就进京了?”
“他们进京干什么?”宋刚几乎是怒吼着说,“金陵距京城千里,没有上头的公文,这不明摆着要毁尸灭迹,把罪责全都堆到死人头上!”
“还像模像样来了几个钦差要彻查!”
“亏我之前还觉得投到太子门下,这天下会不一样,这吏治会不一样……”
说到最后宋刚已然破口大骂。
林之绪的脸沉了下去。
连汪曾宪这个武将的脸色都不太好。
“子敏兄,慎言。”林之绪叮嘱了句。
毁坏堤坝一事,被曾道安审成这个样子,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林耀祖能在被抓的第二天死在牢里,林之绪就隐隐感觉不对,但都是同道好友,他此前觉得曾道安就算顾忌京城势力,处理的就算轻些。
可不管怎么样。
最后也应该是这样一个结果。
子不言父过,臣子背后质疑君主乃是大罪,纵然这会在场都是自己人。
但还有个相交未深的汪曾宪在。
宋刚表情十分难受,语调甚至有些沮丧地一屁股坐下来,“之绪……要不是看在这么多老百姓的份上,这个官我真的是一天都不想当了。”
吏政混乱到这个程度,连坑害数万人的罪行都可以轻轻揭过,这样的天下还能有指望么?
这并非是宋刚一人所想。
恐怕大宴朝廷,心中良知尚存,还想为老百姓做些事情的官心中都是这样失望。
姜黎见气氛沉闷,她抬眼瞧了瞧林之绪,转身走出了树荫。
身后汪曾宪却跟了上来。
走出去几步远,她回头好奇问,“汪将军,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汪曾宪瞧着这个身量还没有他肩膀高的女子,想不通就这样一幅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身手。
就连白亭云那样的家学渊源,回金陵后,都要闭门不出修养。
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仍旧精力充沛地跟着林之绪忙上忙下。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汪曾宪道:“在下是在好奇林夫人的功夫,想与林夫人择日切磋一番。”
“切磋?”姜黎笑了下,上下打量身高足有八尺的汪曾宪,很明显他身上功夫,走的与白亭云阴诡刀法是不一样的路子。
“那敢问,汪将军,您能打得过白公公吗?”
汪曾宪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实话实说道:“未曾拼命较量过,以前比试的时候,算是势均力敌吧。”
“既是势均力敌,那将军与我就没有比试的必要了。”
姜黎淡然地道:“实话讲,白公公并非是我对手,所以……”
所以,你也不一定能打得过我。
汪曾宪愣住一瞬。
他能看出来,这女人此言,并非自满,而是对自身实力了解透彻。
“那这样的话汪某叨扰了!”汪曾宪进退有度,“林夫人告辞!”
姓白的阴阳人整天妖妖道道,这个汪曾宪倒是稳重,这俩人明显瓜葛颇深,同在一座城里却谁也不见谁。
姜黎眼珠一转顿时来了主意,“汪将军留步!”、
汪曾宪回头,眼神询问。
姜黎道:“身手不比,骑射怎么样?”
跑马射箭,她许久没碰过了,也有些手痒。
汪曾宪从善如流,“那好,时间地点林夫人你来定!”
在外头转了一圈,姜黎返回树荫下的时候,燕小六已经套好了车。
“这是要去哪儿?”她问。
“叙平派人送信,说是金陵有贵客到访,要咱们赶紧回去。”
林之绪与姜黎回到家换了身衣裳,到了指定的会馆琼华楼,天空已然繁星点点。
月牙在树梢上挂着,梧桐树把羊肠小路遮蔽的不透光亮,道路两旁星烛摇映,曲径最深处香炉溢出荼蘼味道,杂糅空气中江南曲调,期期悠然好不雅致。
林之绪在侍女指引下刚一落座。
身旁就靠过来,一个姿容妖娆的女子,杨柳细腰,巴掌大的小脸在见了所陪大人是这样年轻,又这般英俊之后,眼中惊讶之余笑意更甚。
姜黎扮做亲随模样站在后面,眼瞧着这女的跟没骨头似的,往自个男人身上靠。
林之绪不动声色,身体偏开些许,沉声道:“在下家中已有妻室,姑娘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