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最近的福安太监，第一个叫出声。
谢明睿扑通一声头部着地，姿态极尽狼狈，明黄龙袍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殿上一众大臣心脏齐齐提到嗓子眼。
皇后直接站了起来，朝着距离不远的皇帝飞奔而去。
就见谢明睿身体滚了几圈，趴在地上，龙袍下半部分全部散乱开来，一条扎眼无比的干瘪小腿与另外一条健硕的腿形成鲜明对比。
皇帝的假腿竟是就这样明晃晃地落进众人眼里。
“陛下！”
“陛下！”
霎时间，皇帝周围围满了人。
谢明睿此时此刻作何表情，何种心情，旁人无从得知。
林之绪站在人群外围，并未第一时间挤进去，他隔着人群目光第一时间落到了姜黎身上，姜黎表情吃惊地对他摇了摇头。
男人宁死不能丢尊严。
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
这个时候当然是越离开皇帝的眼前越好。
林之绪目光撤回的瞬间，恰好扫到犬戎使臣，还有站在使臣身后的乌达身上，乌达与使臣几个人，眼中轻蔑与嘲讽不加掩饰。
狼子野心。
昭然若揭。
自六林峰以后，当时重伤的太子谢明睿以最快的速度，健全地站在所有人面前，如果不是有人特意提起，人们差不多都要忘了，他们这位陛下还是位缺少了一条小腿的残疾人。
身体残缺的帝王，不论日后如何英明图治，在史书上记载的都是，他是个残疾……他是个缺少一条腿不良于行的帝王。
谢明睿在大惊失色的众人中心仓惶起身，扶着皇后的身体幅度很大的踉跄了下。
帝王冠冕已经歪了，头发凌乱地遮在脸上，林之绪眼睁睁看着谢明睿，抚开发丝，脸色极度苍白地笑了笑，企图安慰众人。
不要对此事大惊小怪。
不要再从他的脆弱上放大残缺。
可是自以为洞察人心，满心讨好钻营的大臣们，根本不了解皇帝此时内心的渴求与卑微，紧张的话语中极近关切与难过。
皇后为皇帝整理好衣冠，已经进言了，要不比武就取消，或是挪到改日。
此时内心动荡的皇帝那肯像众人示弱，比试当然要继续，就算今晚天上下了刀子，比试也必须要继续。
天公注定不作美，等众人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挪到外面校场的时候，本来晚霞漫天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从地上扇起来似的风裹着飞沙走石，眯的众人都睁不开眼睛。
林之绪走在人群最末尾，途径殿中，指尖触碰到青铜编钟粗粝的表面，面沉如水，神色墨寒。
“怎么了？”
姜黎走进轻声问了句。
白亭云跟在她身后。
林之绪道：“曾侯乙编钟不光是父亲送给老师的礼物，这也是他跟娘亲一起买下的第一件东西。”
姜黎震惊了一瞬，内心里并不能找出安慰林之绪的话。
好在林之绪并未怅然太久，看了一会编钟，就跟着众人的脚步向外走去。
姜黎与白亭云晚了一步，落座的时候，大宴与犬戎比试的武者已经站到了校场当中。
“刚才皇帝出丑，以犬戎人争强好胜的性格，这次比武他们非赢不可。”白亭云突然在姜黎耳边开口。
姜黎皱眉回望，“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们想赢就赢？”
真当大宴朝没有人了吗？
白亭云摇摇头，轻笑道：“并非是他们没长脑子，犬戎人世代狩猎为生，祖辈茹毛饮血，部落里的勇士首领，皆是在一场场比试中胜出杀出来的。”
“争强斗狠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
姜黎瘪了瘪嘴，没吭声。
第一场上场的是虎威将军府的徐公子，年方二十五，前年刚在武科举中夺魁。
对方犬戎，出场的是一名身体健硕，头上绑满小辫的护卫。
双方一上场目光短兵相接，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比武切磋，以武会友，过招点到为止，可这二人出手，招招狠辣，犬戎小辫一拳力如千钧直冲徐公子面门，徐公子侧身闪避，同时膝盖狠狠顶向小辫小腹。
招式之间能看出来，徐公子家学渊源，武功底子十分扎实，看似犬戎小辫更胜一筹，实则徐公子处处留意，试探虚实。
校场上方，众人的心弦拉紧，目不转睛地盯在校场上。
忽地一阵爆裂惊呼。
犬戎小辫护卫被狠狠踹到台下。
第一场大宴胜。
徐公子胜的漂亮，皇帝一扫颓势大手一挥，赏赐了不少东西。
一场失败。
犬戎人那边并未看出明显不悦。
第二场，犬戎上场的是方才骑射中输了的黑衣青年。
大宴一方，安排了御林军姓方的副统领。
方副统领一只脚还未踏到比武台上，黑衣青年就鼻孔朝天地桀骜道：“我不要跟你比试！”
方副统领诧异一笑，“在下是御林军正从五品统领，阁下是觉得在下不够格吗？”
黑衣青年摇了摇头，狭长的瞳色中妒恨交织，“我方才输给了那个人，我要那个人来跟我比试！”
他手指一抬，指向了朝臣中第二排的章世昌方向。
章世昌十分意外，指了指自己，“不过就是两只箭而已，你也忒小气了吧？”
“世昌！”章骅呵斥了一句。
场面有些尴尬，黑衣青年站在原地不动，方副统领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犬戎使臣不表态。
扮作侍卫的乌达，满脸戏谑。
谢明睿道：“台下的勇士，你可知你指定的人是谁？”
黑衣青年像是压根不动规矩二字，出口即是挑衅，“我不知他是谁，我只知道，我想与他一战，大宴女人一样白净的男人，难道你怕输给我吗？”
“他这人怎么这么说话？”
章世昌眉心拧紧，“犬戎的蛮人，你当小爷怕了你！”
被人当众挑衅，此时若不应战，章世昌都觉得自己不是个站着撒尿的爷们。
“陛下！”
步子刚踏出来，丞相章骅就紧紧拉了一下他的胳膊，“不可鲁莽！”
与犬戎人比试，方才武状元徐公子都是险胜。
朝廷派出方副统领，是照着万无一失打算的，章世昌的那三脚猫功夫，上去伤了自己是小，失了国体是大。
皇帝谢明睿此时面色已经恢复正常，他轻笑道：“世昌，你可不要逞能啊！”
章世昌虽然看似自由散漫，这等事关国体的大事，也不敢莽撞，他道：“回陛下！臣虽然无一不精，但大宴男儿铁血铮铮，岂容蛮夷小瞧，即便不能赢也臣也要全力以赴，为我大宴为之一战！”
一番话说的豪气万丈。
但在座众人，心里都十分清楚，章世昌乃是金尊玉贵的小公子，章丞相的独苗，平时磕了碰了都要一大堆人围着，此时叫他上去与犬戎的莽夫打架？
他可千万别输得太难看才是真。
可话已经放出去了，骑虎难下，章世昌退下去换衣服的功夫，屏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哎呦我天！”
章世昌衣衫将脱未脱，捂住胸口，“白大哥，你是打算把我吓死，你怎么来了？”
白亭云深知犬戎人什么尿性，他眉心紧锁道：“犬戎人力气大，你上场之后，记得躲过他们的拳风，腰膝是他们的弱点，千万别硬碰硬，我上次给你的东西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