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复生?”
姜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会在这?”
高复生从人堆里走出来,快一年没见,整个人又黑又瘦活像个烧光了枝叶的木头杆子,他惨笑了下,“潘大人与我说,朝廷的兵马不会让我们这些被抓的人,运出海外,我还不信呢,没想到还真的被救了!”
“潘大人?”
姜黎佯装不认识,眉头一挑。
高复生转头,对身旁与他一样干瘪,活像个叫花子一样的男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江南按察使潘超潘大人。”
“潘大人,这位乃是西北王妃。”
“西北王妃娘娘有礼!”潘超躬身行了个礼,两只精亮的眼眸紧紧盯在姜黎的身上。
大宴军中严禁女子出入,围剿倭匪虽算不上两军交战,但二品郡王的正妃出现在这里,简直也太奇怪了。
姜黎忽略掉潘超近乎直白的打量,礼貌回了个礼。
转身与许久未见的高复生交谈。
江南叛乱爆发太过突然,渔阳县又是距离台州最近高复生只来得及转移小部分百姓,剩下的百姓尚未来得及安排,倭寇就已经进城大肆烧杀抢掠。
靠着县衙仅有的差役抵抗,自然免不了落下个被俘的下场。
“大约在十天前,我才见到的潘大人,说起来可能是命不好,我们还计划过两次逃跑,但都暴露了,为此还挨了两顿揍!”
高复生苦笑着说:“听说楚王之乱已经被平定了?之绪呢?哦,不对,现在应该称他为西北王了!”
姜黎抬起头看他,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时隔一年未见,高复生这人内敛了许多。
她道:“相公在金陵府衙,稍后咱们回城你就能见到!”
“那再好不过了!”
高复生说:“哦……对了,潘大人与我说,楚王造反伊始,江南要杀他的人很多,他在海上流浪了三个多月,好像是有什么奇特的境遇,你别忘了跟之绪提醒下。”
“潘大人……这个人戒备心比较重,若不是与他一起挨过打,恐怕他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
姜黎看了一眼,游荡在满院子人群外,孤僻到就差没溜墙根走的潘超,点头应了应,“我知道了,回转告他的,你也遭了不少罪,这趟出来没带马车,那你也找个地方歇一歇,估计回城还得有一阵呢!”
二人一路走到院外,高复生刚从囹圄里被解救出来,也没那么多讲究,直接坐在了干草垛上,瞧着姜黎望着院中出神。
他眼中浮现浓重伤感,“这些女子,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不用细说,她们被东瀛浪人掳走后都发生过什么。
人生在世遭遇大变故,人们一开始都会唏嘘同情,但越到往后,那些可怜同情的目光逐渐会变成鄙夷,嘲讽,到最后演变成,冷待与瞧不起让她们遭受世间所有的不公,成了受害人心上比当初遭遇苦难时更重的伤口。
封建礼教下的女子更甚。
“想个办法尽量妥善安置她们吧……”姜黎说。
江南晚风掠过,带走一股股潮气湿热,院中汪曾宪有条不紊地指挥士兵,处理东瀛浪人与女人,沉寂的安静下。
高复生突然出声,“姜黎。”
姜黎回眸看他。
高复生惨淡地笑了下,“巧儿她……她与叙平成婚了是吗?”
姜黎唇角露出浅笑,“嗯,成亲了,年后生了一对龙凤胎!”
“龙凤胎?”
高复生的笑容仿佛又惨了几分,“还是叙平好福气啊!”
一行人回到金陵城的时候,天空云隙泛白,林之绪站在府衙门前,俨然是一夜未眠。
“殿下!”
汪曾宪纵身下马行礼,“此行歼灭倭匪八十余人,俘虏十余人,现尚有十余人做饵在逃,末将已经叫人跟上了!”
林之绪瞥了一眼,后头绳索串成的人形糖葫芦,还有正在哭泣的女人们,拍了拍汪曾宪的肩膀,“汪将军辛苦了!带她们下去妥善安置吧!
本来在人群中寻找姜黎身影的目光,倏然一亮,林之绪疾步向前,惊喜地道:“复生?真的是你?”
楚王之乱爆发,林之绪多次派人出去寻找高复生与潘超,均最终无果。
他还以为这二人在战乱中早已丧生。
高复生同样惊喜,立刻跳下马来,走到近前劫后余生重重抱住林之绪,“之绪!能再见到你们太好了!”
他眼中泛着泪花,原本高大的身躯,现在却消瘦憔悴得不成样子。
面颊上还带着十分明显尚未消退的淤青。
二人紧紧抱了一会,高复生才反应过来,抹了一把辛酸泪,对林之绪说:“对了,倭匪掳走的不光我,还有潘大人在!”
“潘大人!”
潘超个子比高复生矮了些许,下马没他那么利索,他到了林之绪跟前,面色淡淡,恭敬地行礼道:“下官潘超,见过西北王殿下!”
“潘大人!”林之绪语气十分愉悦和惊喜,“想不到咱们能这样的情况下见面!”
他们都曾任过金陵知府。
时隔短短一年,境遇天翻地覆,潘超此时情绪也难免起伏波动,“臣也没想到,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与王爷相见!”
简短叙话,几人向金陵后衙走去,林之绪还不忘了牵着自己王妃的手。
这样的举动,让走在后面的潘超,更加费解不已。
朝廷的水军剿灭倭寇,身为男人的西北王在家里等着,西北王妃却一身短打出现在剿匪现场。
这两口子……怎么还男女对调了!
潘超在金陵任知府十余年,短短一年的时间,经历好友雷继明死去,自己被囚禁下狱,再次回到曾居住过的地方,内心顿时百感交集。
西北王夫妻他们都走在最前面。
无人注意到他的复杂情绪。
金陵后衙原本荒草一片的内院,被种上了一排葡萄架,院里能栽种的地方,整齐冒着绿油油的小菜,曾经破败的游廊柱子被重新粉漆,正屋门前还放着一把看起来十分悠闲的竹编躺椅。
就连路边的石砖缝隙边缘都种着身姿摇曳的小花。
这已经不再是他的家了。
潘超心脏忽然疼痛地紧了下。
“潘大人?”
前面忽然有人叫他。
潘超看清了人,是他十分年轻俊朗的西北王。
“殿下?您叫我?”潘超神情有些怔忪。
西北王对他笑容轻松堪称和煦地道:“抱歉潘大人,没料想过,你有朝一日还回曾经的家,我的家人对金陵后衙略做了些改动……”
潘超哪能想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西北王殿下,突然叫住了他就为说这个。
他连忙摆手,“殿下言重了,您这么说折煞微臣了!”
林之绪淡笑与潘超并肩前行,“潘大人,当初你仓促下狱,金陵后衙家中的一应旧物都没顾得上,本王去年与王妃刚搬过来的时候,听闻是你和你的母亲曾经生活在这。”
潘超看向他眼眸隐隐激动。
就听林之绪道:“您和您母亲之前用的东西,王妃全命人放到了偏房里,除却一些实在……”
除了一些实在破烂的东西没扔,这话他没继续说下去。
潘超朝林之绪又行了个礼,“多谢殿下,下官未曾娶妻,生活也全有母亲照料,家母去世后,她的东西我都留着,当成个念想,都是些不值钱的老物件,叫王爷笑话了!”
“天伦之乐,莫过于高堂尚在,爱妻在侧,子孙绕膝。本王自幼流落民间,从未见过生身父母,连娘亲的样子,恐都是梦里幻想出来的。”
“潘大人能与伺候母亲终老,与高堂走过半生。”
林之绪语气淡淡,里面却又无尽哀伤,“说到底,本王还是羡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