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绪无奈地叫了声。
这两年世家党派虽然偃旗息鼓,但他们对立的关系始终半点没变。相交情深,章世昌夹在中间也是难做。
“这又要打起来了!”
满桌饭菜毫无胃口,江叙平拿起筷子神情疲惫地戳了戳,他看向林之绪,“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
出了这样大的事,林之绪仍旧八风不动地坐下,断气碗筷,筷头子指了指李顽,“坐下,先把饭吃了再说!”
他都这样说了。
姜黎只好拉着李顽又重新坐下。
一开始几口饭味同嚼蜡,连饭菜什么味都没品出来,吃到一半林之绪又说:“都别跟天漏了一样,这次西北打仗,不是江南那次,跟咱们没有直接的关系,先把自己顾好,剩下的看皇帝怎么决定!”
是了。
上一次是江南打仗,始作俑者基本都在这个屋子里。
经他这么一说,江叙平和李顽没多一会就缓和过来了。
林之绪看似淡定可行动却是半点不满,他先是吩咐下去,直接叫了李顽去请薛颖,把西北老家姜黎的妹妹姜敏一家,还有隔壁邻居杨勇杨胜兄弟俩尽快接到进城。
再是立刻吩咐江叙平,联系南渝除却官家意外最大的粮食供应商,要他以最快的速度,买断所有南渝国内剩余的粮食,不计代价最快运送到大宴。
晚上,夫妻俩都没什么睡意。
姜黎在空间里,用风筒给林之绪吹着头发,墨黑的发丝绸缎似的淌过指尖,姜黎思绪发散地,忽然想,如果这个人如果不是在古代遇见。
凭他的智慧和样貌,能会跟自己这个出生入死的特种兵痞子有交集么。
林之绪这样满腹算计,绝不吃亏半分的性子,就算到了现代没有好的父母,原生家庭一塌糊涂,他都能给自己挣出来一番不同的天地。
姜黎顺着他雪白肌肉均匀的肩膀看下去。不难想象,他如果套上高中校服,坐在阳光洒满的教室里,认真听着讲台上老师讲课,认真思索的样子该是有多青葱俊朗。
“想什么呢?”
风筒的热度停留在一块头皮上,林之绪偏过头,刀削一般挺立的鼻梁蹭了下姜黎的手臂。
“没想什么呢!”姜黎弯下身来,抱着林之绪说:“就是想,如果你在我的那个世界里,上学的话,书桌堂里肯定塞满了小姑娘送来的情书和巧克力。”
“巧克力?”
情书林之绪这倒是知道——鸿雁传书么,才子佳人定情少不了的流程。
“就是一种甜到发齁恢复体力很快的一种零食!”
说着姜黎转身出了卫生间,从柜子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撕开包装纸,塞到林之绪嘴里一块,“喏,就是这么个玩意!”
从老毛子那边进口来的纯巧克力,入口苦的要命。
林之绪皱了下眉头,表情一言难尽,就差没当场吐了出去,他疑问道:“这玩意还能定情?”
姜黎噗嗤一声笑了,“谁知道呢,有情饮水饱,可能人家不觉得苦吧!”
沉积了一夜。
金乌不管人间事,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寒冬腊月,西北王还与自己的王妃,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朝中就发生了一件大宴立朝的大事。
——皇帝谢明睿要御驾亲征。
初听这个消息,林之绪清晨端茶的手轻微抖动了下,然后他难以相信地眉心拧得不能再拧,问李顽,“你没听错?”
虽然朝中有西北王布下的无数眼线。
但李顽这个乾西四所最大的太监头子,仍旧是宫里有个风吹草动,就往西北王府赶。
这会在自己姐姐姐夫的卧房里,他也半分不见外,直接坐在了椅子上,“我的亲姐夫,就是我再没睡醒,也不可能耳朵聋了,拿这样的事开玩笑!”
他的确是没开玩笑。
朝中送信的人,后脚就到了西北王跟前。
姜黎挥退了丫鬟,连脸都没洗,过来不可置信地说:“谢明睿他是疯了吗?御驾亲征!他又不是马上皇帝,他有指挥战场的经验和能力吗?”
谢明睿有没有指挥战场的能力,林之绪夫妻不好下绝对的定论。
但朝中上下却因为皇帝这一道惊天的命令忙碌的不可开交。
皇帝御驾亲征,必须要有完全的把握,换而言之,这场仗必须要赢。
犬戎使臣一股脑地魂断大宴,不管犬戎那边是何居心,庞虞信上如何说,犬戎人可能是被自己人杀害,皇帝都没半分犹豫,像是被曾家给骂疯了一样,急于下御驾亲征的命令。
听得这样的消息,林之绪站在廊下望着窗外出神。
其实细细剖析,谢明睿能做这样的决定,也的确附和他的性子。他这个人,少年在波诡云谲的政局里蛰伏十几年,太子的位置丝毫没有动摇。
六林峰一事上,又被雷继明炸成了只剩下一条腿的残废。
几年的大宴君主坐下来,不管百姓过的如何凄惨饿肚子,朝廷确实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兵强马壮,被曾家言辞刮骨似的在他最在乎的面子尊严上一骂。
他必然会做出超乎平常,冲动万分的决定来。
只是林之绪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要御驾亲征,连犬戎那边接下来如何应对自己出使大宴的使臣被杀都不管不顾,直接下旨要御驾亲征。
十一月十五,大宴各路大军以最快的速度集结京城。
生怕吃了败仗,谢明睿一道圣旨下去,号召了大宴全境驻守各地的三十万精锐,除了驻守江南抵御海境的江南水军外,内陆兵马基本都调用之内。
自古兵家打仗,贵在用兵神速。
谢明睿深谙其中道理,大军在京整合了不到三日,立刻向西北方向开拔。
与此同时,犬戎兵马比大宴军动作还快,就像是事先准备好的一样,宣战文书,写的深明大义,说是他犬戎部落已经向大宴俯首称臣。
愿以附属国,向大宴岁岁朝贡,
可大宴朝却欺压五度,指使前来和谈的犬戎使臣,全数实在大宴境内,这口气犬戎部落实难咽的下去,遂向大宴宣战,一全犬戎草原十八部落所有热血男儿的心。
大军还没开拔,林之绪就亲自去了一趟兆瑞王府,直接找上了表姐夫谢永怀。
“文逸,不能跟着太子一起去西北!”
见了谢永怀,林之绪直接表明来意。
此时谢永怀正在用早饭,还热络地拉着林之绪坐下,“明绪,你咋大清早来了?早知道,我让你表姐多准备几道菜,你瞧着,也没个像样的吃食!”
他像是没心没肺似的。
宋慕屏也跟着说:“文逸那不是他自己要去的,是太子非要拉着他去,我跟你二哥想着,文逸他也老大不小的了,走科举这条路子,也不行,竟给你这个六元丢脸了,若是这会西北打仗走一趟,回来兴许还能长进些,倒是在兵部给他弄个缺也好上手!”
谢文逸上头两个哥哥,全都成家立业,就他自己文不成武不就。
十六七了,将来连个着落都没有。
“是这个礼!”谢永怀说:“大小伙子的,让他出去长长见识也好,省的在京城里无所事事,没准运气好好能混个军功回来!”
林之绪眉头皱下去老深,直截了当地道:“战场哪能儿戏,你们想的也太轻易了些,文逸呢?”
他语气急起来,“这几日他就在我的府上待着,那也别去了!”
西北王是实打实经历过战争残酷的人,不比谢永怀夫妻,这些远在京城养尊处优的皇室宗亲。
见了一贯都云淡风轻,泰山崩于眼前的林之绪这样说,谢永怀夫妻变了脸色,“他……他已经跟着太子去了军中,说是会和先行军一起走!”
“这个时辰估计已经离开京城了!”
宋慕屏是林之绪母亲的亲侄女,谢永怀是父亲谢昭生前年少时的玩伴,谢文逸的生死他不能不管。可先行军已经开拔,事情已经无可奈何地呈现在眼前。
林之绪别无他法,值得重新返回王府,坐在茶盏前,半眯着眼睛,一遍遍地在脑中思索,这一场战争所带来的利弊,尽可能避免战争所带来的风险。
许是,谢明睿对他已然起了忌惮之心。
这次御驾亲征,再到全权叫内阁首辅周敬虔监理国事,从一开始谢明睿便没打算跟他有半分商量。
打仗最需要的是钱,其次就是粮,而目前大宴最缺的就是粮。
谢明睿突然御驾亲征,实在是大出林之绪的意料,大宴有史以来第一个六元的脑子飞速旋转,两盏茶之后,他叫来了王府里所有能调遣的人,全部派了出去,下江南与江家的漕运人马汇合。
这个战争还未真正打响的时候。
林之绪站在王府的书房内,曾经他父亲挑灯案牍老邢过的位置,自负又自嘲地想:就算谢明睿是个草包,三十万大宴精锐尽出,也不可能轻易输掉。
即便是战事对大宴这方不利,他也能有精力应付。
他绝不会让本该属于他父亲的江山,在谢衍这样草包生下的——刚愎自用好大喜功的谢明睿手里败得个一干二净。
朝廷西征大军出发第二天,犬戎的宣战文书正式传达到了京城。
林之绪不知,谢明睿收到文书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但他站在书社门口,瞧着林立涛浑身泛着恶臭的味道匍匐在马车跟前的时候,恍如隔世般,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或者说他压根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殿、殿下……”林立涛瘦骨嶙峋,颧骨快要比奔楼头还高,他死命地给怔愣着的林之绪磕头,“以往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们眼不识泰山,你能不能看在,我们共同生活十几年的份上,让我见见巧儿和她娘!”
丝绸长袍下摆险些被脏乎乎的爪子攥住。
侍卫把人粗暴地把人扯开,林之绪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林大安夫妻俩的大儿子,是曾经跟他在一张饭桌上,吃过十几年饭的大哥,林立涛。
今时不同往日。
林之绪早已位极人臣,普天之下只有皇帝比他还大。除此之外,再无人胆敢威胁到他,能在无穷无尽的生长岁月里威胁到、虐待到他。
西城书社虽不是什么人群密集的地方。
但清晨往来的学生,实在不少,已经有不少目光聚集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