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x林之绪咳了一声,摆了摆手,侍卫才松开虎钳一样的手。
“先送回王府吧!”
林之绪淡然地吩咐完,再不去看他一眼,直接进了书社内院。
当年林立涛受博武侯指使,在顺天府大堂上公然栽赃林之绪,没讨到半分好处,还差点被打得半个屁股都丢了,他用身上仅存的那点博武侯给的银钱养好了身上的伤,一路颠沛流离,终于到了金陵城,却得到另一个让他生不如死的噩耗:
他的儿子林耀祖,犯了诛九族的大罪,人一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死在了牢里。
这些年他四处流浪,与狗争食,无数次饿死终于挺过来了,要饭到了京城,昔日他从未瞧得起过爹娘抱养来的弟弟,已然成了朝廷的郡王。
西北王府的大门何等威严。
林立涛苦等几年,都没寻到定点接近媳妇女儿的机会。
逃难到京城的几年里,他只有一次,在一处首饰行的门口,隔着重重丫鬟和护卫见到了已经抱着两个孩子的林巧儿还有林周氏。
她们的变化太大了。
周身绫罗绸缎光线亮眼到,他根本认不出,那两个女人曾经是他在乡下拥有过的媳妇孩子。
天可怜见,他艰难地熬过了一年,王府大门他靠近不得,终于打听到了林之绪会不定时出没在城西的宿舍,在这里几乎蹲了大半个冬天,才总算是蹲到了西北王殿下本人。
王府内。
姜黎刚算完一笔,珍珠与铅笔香皂等跟随大宴商船出海的账目,刚要出王府去酒楼瞧瞧,一只脚还没踏出内院大门呢,脚尖前头就扑过来一个黑影。
“王妃!王妃娘娘!”
“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求你跟王爷美言几句!让我见见巧儿和他娘,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林立涛嚎啕大哭,粗粝的嗓门像是个漏风的破风箱,嚎的人脑仁生疼,“我要了整整三年的饭!实在是不想饿死在街头,他们……你们王府里的人说,只有你和之绪、殿下同意才我才能见到巧儿和他娘……”
颠三倒四的话语中,姜黎很快听出来这人是谁。
“你是林立涛?”
林立涛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跟记忆里丝毫不相干的脸来,又狠狠磕了几个头。
“你怎么弄成这样?”姜黎吃惊得不行,刚穿越过来那些在大柳树村的记忆,恍然如梦般地纷至沓来。
她倒不至于说现在就把人直接扔出去。
毕竟那是林巧儿的亲爹。
只是这人连带着他的儿子,几次三番跟林之绪作对,时至今日身份天差地别,他在偌大的王府里就像个卑微得不起眼的蚂蚁一样。
姜黎对这人也提不起半分好感。
“我、我命苦啊……”
林立涛絮絮叨叨颠三倒四,想要把这些年他要饭受到的苦,一股脑说出来,希望能博得些同情,能顺利见到自己的女儿。
从进入王府开始,他才真正觉得,曾经自己的爹娘,自己的一家老小又多么愚不可及。
林之绪是王爷啊!
他是先太子的儿子!
就算林大安两口子,心术不正把林之绪拐带到了西北,那也好歹是十几年的养育恩情,只要皇家能认回他,他们一家人都能跟着鸡犬升天。
这样勋贵的门户,九曲回廊走也走不到头的奢华院子。
就算他儿子考得了举人,当了官,他从未真正踏进去过。
“行了别嚎了!”
“把他安顿好,晚上等江大人回来了,让他决定怎么办吧!”
姜黎满脑袋都是手里的钱怎么能最大限度换成粮食,根本没工夫跟这个老叫花子磨洋工,她朝前走了两步,林立涛已经被府里的下人架了起来。
她上下打量了林立涛几眼冲着管家说道:“给他好好洗涮一下,一身的跳蚤,再有他别叫他到处乱走,江大人的岳丈早都没了,别叫他四处让让丢江大人和巧儿的脸!”
晚上江叙平从兵部回来的时候,正一个头两个大,打算在自己媳妇儿子那找点温暖,好放松一下,被在兵部奴役了一天的脑袋。
管家就过来同他说:是他的老丈人找上门来了。
老丈人?
江叙平心中,对岳丈的印象,已经遥远到几年前在西北那时,林巧儿的爹,为了几个破钱,将女儿买了的事上。
“不见不见!”
他心中有谱得很,林之绪两口子是断然不会平白叫一个陌生叫花子入府来,自称是林巧儿的亲爹,他的岳丈,肯定是林之绪两口子亲自查明了身份的。
即便确认无误,那他也不愿意,叫这么个卖女儿的王八蛋,接近自己的媳妇孩子。
江大人大手一挥,压根就没打算叫林巧儿和林周氏知道有他这么个人在,直接叫管家把人送到了城外的庄子上,叫人好生看管着,别饿死,也别生出事端。
给他安生养老。
这也就是对林巧儿亲爹,他的亲岳丈最大的贴面了。
“人打发走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林之绪突然来了句。
“嗯,压根没声张!”江叙平掀开眼皮瞧了一眼,身旁正在喂孩子吃饭的母女俩,“送到城外庄子上了,等他到了老死病死那天再说吧!”
林之绪没手说话。
姜黎对他的决定不置可否。
不多会,江叙平又道:“江南那边已经送来了消息,一千万两,只买来了咱们目标粮食数额不到一半,剩下的人家说什么都不肯卖!”
林之绪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江叙平放下饭碗又道:“今个张大人背着我,往江南急发了一封调令,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只知道是跟江南水军有关!”
“等明个,我再找同僚好好背地里问问!”
他说这话的时候,林之绪和姜黎都没能想到,谢明睿堂堂九五之尊,竟能厚颜无耻不要脸到这种地步。
第二天晚上。
姜黎被气得肺腑生疼,在屋里来回转圈圈,“白亭云在西北卖命死守过鸡鸣关一次,他们父子俩没一个给过半点说法,上次江南也是不了了之,这次皇帝自己逞能装大个,非要御驾亲征,怎么着怕三十万人,都护不住他的龙须龙尾巴,非得把白亭云弄到阵前去!”
“你们谢家人,别的不行,昏头昏脑,倒是一遗传一个准,他谢明睿个死瘸子,要不是亲爹是个昏君,他投了个好胎,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姜黎在屋里越骂越难听,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林之绪也没想到,谢明睿竟能厚脸皮到这种程度。他曾几次三番找皇帝明里暗里,要求想要朝廷对白亭云有所嘉奖。
可到头来都被谢明睿给软刀子拿他在金陵犯下的事,给挡了回去。
“我们谢家人,也不全是草包……”
起码他爹和他就不是。
西北王殿下毫无底气地狡辩了句,有在王妃横着的目光下,悻悻然闭上了嘴。
姜黎这自己个气了好半天,等消得差不多了,在椅子上坐下,“皇帝命白亭云从江南出发,直接抵达鸡鸣关,与出征大军汇合,我别的倒是不担心,就是担心他的狗脾气!”
“就他那张不惹事不说话的嘴,别到了皇帝跟前惹出什么事端,你和我都不在跟前,再被谢明睿那个瘸子砍了脑袋!”
白亭云遁逃江南到到京城的安生日子,说白了全都是在林之绪夫妻的护佑之下。
他为人的确乖张暴戾。
“亭云他不是傻子,他只是脾气不好,耐心少了些!”林之绪心有惴惴,也对白亭云阴晴不定的脾性有些担心,但还是耐着性子安慰着姜黎,“放心,我叫人连夜往江南与西北的关卡上送信,仔细告诉他出征的这些人,哪些是咱们的人,哪些根本信不过!”
却说白亭云那边收到兵部一纸调令,意外的就跟大晴天里天上下了银票差不多。
可就算万般不相信,兵部加急文书上就是那么写的。
白亭云已经年过三十,浑身伤病悄无声息的在夜里崭露头角,每每夜里,四肢百骸总个不听话的零部件,叫嚣着疼痛让他痛到醒来。
他这幅身子,汪曾宪紧着呵护都来不及,再上战场,他自然是千百万个不乐意。
两年闲云野鹤,形同夫妻般的生活,将白亭云周身上下那些暴戾锋芒磨得差不多了。
他人命地收拾形状,并反过头来安抚比他还坐立难安,从知道消息开始便没睡着过的汪曾宪,又抱了抱心尖肉干女儿江静姝,待打点好形状之后。
一人一马,弯刀重新出鞘,纵马白烟赶往西北。
锦衣卫派出去的人,半月后才将西北王老家的人接到京城。
刘大壮一辈子连幻想都没幻想过,人住的房子还能有这样好的,王府亭台水榭,九曲回廊,冬日里都有凌霄花在雪中傲然绽放。
那些望不到头花园里姹紫嫣红,凝结成的繁华一片,叫他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连眼睛都不敢眨。
“这……这神仙才能住的地方吧!”
跟在他后面大着肚子,一手牵着女儿的姜敏更是惊得两只脚都不知道怎么迈步了。
她知道自己姐夫当了大官,家里的日子也因为,姐夫的高中一点点好起来,就连附近的乡绅都反过来明里暗里巴结他们这对曾经穷苦的夫妻俩。
在姐夫成为西北王爷后,他们的生活更是好得天翻地覆。
先是京城来人,给他们置下了两百亩地,重新盖了庄园一样的大房子,城里也给他们置办了房子,本以为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
可到了京城里的西北王府,自己姐姐姐夫每日生活的地方,才知道什么叫天上人间。
几年前曾经抱过的小豆丁,现在已经完全不认得她了,姜黎伸手拉住姜敏的手,朝刘大壮点了点头,“不知你有了身子,来的路上有没有遭罪?”
姜敏这才缓过神来,瞧着自己几年没见的亲姐姐,直接就哭了出来,“姐,我想你……”
姜黎一愣,那些被忘却脑后,早已沉积在疲于奔命的算计中的温情,顷刻间酸胀了心头。
凭心而言,她对姜敏好不过是看在占了原主身子,从良心上拨出来那么点亲情,给予了这幅身子一些回报。
可姜敏一哭,她就情不自禁地跟着红了眼眶,“不哭,这不是见到了么!你先在王府住下,你和大壮以后再看,若是在京城中住的习惯,便是不回去也可以!”
这边姐妹俩说着话。
后面杨勇杨胜兄弟俩直接被王府的景象给看傻了。
林之绪弯腰下去把姜敏的女儿抱起来,可把刘大壮给吓了一大跳,支支吾吾满脸通红,也没憋出一句体面话,“她、她姐夫,您,您……她自己会走……”
对自己这个连襟,林之绪还挺有好感的。
几年没见,这个庄稼汉子,越发憨厚了似的。
“无妨,到了这里不要太过拘谨!”
林之绪只简短照应了句,就使劲拍了下后面杨胜的肩膀,“看什么呢,人傻了么?”
杨胜愣住好半天,两眼发直,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气度不凡,像是不食人间烟火周身气度无端慑人的年轻人,曾经是他田间地头最要好的发小。
“之、之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