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绪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对周敬虔软下来态度,告诉他,他是不会主动去向皇帝毛遂自荐,但皇帝若是直降身份来求他,他会答应再次出山,再次给曾经的害死自己父亲的儿子,收拾这满目疮痍的烂摊子。
周敬虔想的周详,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去找皇帝,让皇帝亲自来请林之绪。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皇帝在回到金碧辉煌的皇宫后第三天,就十分不争气地病倒了。
起因就是他看到了鸡鸣关被破,犬戎大军已经直驱南下,直接打到了天狼关。
大宴痛失西北十余城镇。
天狼关一过,就是一马平川的大宴内陆。
借此,大宴内陆平原就如犬戎人的跑马场,再一处高山险峻,能低档得住杀人如麻的犬戎铁骑。
这样一封战报横陈皇帝跟前,皇帝谢明睿当场一口血喷出去老远,直接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第二天,福安太监亲自来请的时候,只说让西北王殿下速速入宫,对宫内的事情一字未提。
到了皇帝的床榻前,闻着寝殿内浓重的草药味,林之绪猛然地觉得,床上的躺着的人,简直跟当初奄奄一息的谢衍简直一模一样。
“皇兄,我来了……”
林之绪放轻了声音。
谢明睿就像是昏死了过去一样,惨白得脸比白黄相间的被里还要枯黄,顺着被子下腿部凹陷的地方看了一眼。
林之绪微微弯下腰,又喊了一声,“皇兄,我来了!”
谢明睿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面前所有的光全部被挡死了,他废了好大力气,才看清面前坐着的人是谁。
“明、明绪……”
他要做起来,福安太监立刻上前扶着,往他背后塞了个靠垫,“陛下今日才好些,就惦记着叫王爷进宫来,王爷您好好陪着殿下说说话,老奴就在殿外候着。”
“嗯。”
林之绪朝着皇帝贴身伺候几十年的这个老太监点了点头。
寝殿里安静极了,谢明睿没说话,林之绪也没主动开口。
半晌后,一向疑心重于能力的谢明睿先行开口,“明绪,朕知道你一定不会同意朕出征,所以就没问你……”
林之绪微微低下头,寝殿里烛火不甚明亮,谢明睿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觉得面前这个自己一直堤防着的年轻人,此时敛去了一身的锋芒,就像个寻常人家听大哥话的弟弟。
“嗯,我知道……”林之绪说:“皇兄,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臣弟能办到的尽量去办,办不到的想尽办法去办!”
他就是这样。
一直以来,从谢明睿断腿开始,就是这样。
遇到事情,你行,我陪着你上,你不行,我替你上,好像永远没有怨言,随叫随到。
在这一刻,谢明睿心底里突然冒出个想法来——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他太狭隘了,就不应该把林之绪放在提防的位置上。
或许他和自己之间,真的有兄弟情义。
恍然间,烛花噼啪响了下,谢明睿又想,自古皇帝断情绝爱,他连给皇后的感情都掺杂着各种权衡利弊。
普天之下,但凡是个人,都可能惦记他身子底下那把龙椅,即便不惦记,也会对他有所求,要么名利要么地位。
谢明睿的目光晦暗地闪了又闪,末了咳了几声,地动山摇地,像是要把肺腑都一股脑从喉咙眼卡出来。
林之绪立刻扶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又伸手拿起床下的痰盂送到谢明睿下巴底下,一口污秽无比的东西吐了出来,他又倒了一杯热茶给谢明睿漱口,整个过程,他做的行云流水,没皱眉,也没有半分不情愿。
“明绪,你再回到兵部好不好?”
谢明睿气息还没喘匀乎,“这次朝廷六部皆听你调遣,只要……”说到关键之处,他又重重地咳了起来,“只要能保住祖宗的基业,只要别断送咱们谢家的江山……”
门外福安太监听见屋内惊天动地的咳嗽声,立刻伙同太医急急推门进来。
眨眼间,只有堂兄弟二人的床榻周围站满了神色紧张的人。
可没有一个人,再像刚刚一样,胆敢扶着谢明睿的脊背,顺着他的气,把一口黄痰给他伺候出来的。
当天晚上,兵部衙门众人久违地再次迎来了曾经短暂坐镇过的西北王殿下。
“当务之急是要保住天狼关!”林之绪言简意赅,直切主题,“张大人,江南汪将军的兵马调令发出去几日了?”
“户部粮草,还有没有余力筹措,还能筹措得来多少?”
“去问一下,罗大人,还有鸿胪寺,让他们赶紧联络邻邦个各国,把粮食合约提前,尽早将粮食运到大宴境内!”
和当了一辈子内阁首辅的周阁老不同。
西北王殿下,年轻也有用不完的精力,他就像个出鞘的宝剑一样,光芒四溢,一旦事情下达,就立刻就要见到回应,若是没有,他就要调来官员亲自询问。
有了西北王殿下坐镇,朝廷六部众人仿佛有了主心骨。
就像是远在天边的犬戎人,迟早会解决,根本不会危及到京城一样。
可是就在这样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的情况下,更加令人绝望的一件事情发生了——江南水军到了北方以后,水土严重不服,开始出现大面积瘟疫。
疲兵已经非常影响士气,军中瘟疫一旦爆发,结果根本不用去料想。
“怎么办!”江叙平与罗山还有六部众人都坐在兵部的堂屋里,短短几天过去,林之绪已然没有了之前儒雅和煦的样子。
他下巴冒着青色的胡茬,眼珠里面拉满了血丝,与六部众位饱受摧残的各位一样,就像是个被妖精吸干了精血的糟粕男人。
“粮草,户部最多还能筹措来十万石,这已经是把京城内的所有粮食大户存粮都拿来了!”罗山忧虑地道:“要是搜刮得一点不剩,百姓们就没有吃得了!”
连日来大批西北方向难民涌入京城。
人口骤增,让本就紧张的存粮现状倍感压力。
“十万石粮食,只够江南水军吃上十天的!”林之绪道:“眼前能顾得过去,但这场仗不知要打上多久!咱们必须要做长远的打算!”
“对了,南渝使臣不是还没有离开京城,他们怎么说?”
“南渝的粮食能提前送到京城吗?”
提起这个鸿胪寺丞就跟死了亲娘似的,一拍大腿,“这帮见风使舵的龟孙子,见了咱们大宴打仗,立马改口说他们国内粮食也不够,也闹起了天灾!”
“他娘的,他南渝那个迷障遍地的鬼地方,不就是常年下雨吗?”
“他们南渝通往海上的支流比,京城里的耗子都多,他们闹天灾,还跟我说是旱灾,说粮食运不来那么多,不就是明里暗里要涨价!”
“涨多少?”
林之绪及时制止,鸿胪寺丞裹脚布似的唠叨。
韩寺丞道:“涨三成!”
“若是这三成给了,他们能及时把粮食运进来,那就照办!”林之绪说。
大宴官员,自诩天朝大国,向来与邻邦小国办事,鼻孔朝上,一朝被人摆了一道,心底里万分不乐意,又耐着形式不得不这样办。
“好,殿下,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他们几个龟孙去!”韩寺丞说着立刻起身,“傍晚的时候,我肯定给王爷一个确切的答复!”
林之绪又道:“江南水军停在德川一带,京城过去的太医算算日子已经到了,段大人,京城里来的流民们都务必要安顿好,施粥的棚子,一定要多设几个,千万不能出现饿死人的情况!”
段游也坐在兵部堂屋内。
小心地瞅瞅,一向面若冠玉的西北王殿下,这会忙的比顺天府里的捕快还糙,其实他也没粮,城外流民与日俱增,成千上万,就算喝稀米汤,一天得多少粮食。
段游张了张嘴,朝西北王殿下要粮食的话头到底是咽了下去。
“还有张大人,一会你跟本王一起去见陛下!”林之绪道:“咱们得做好江南水军停滞不前的准备,京城的三大营,还有拱卫京畿的河北军也该动动了!”
短短一个上午,纵然局面乱成一锅粥,西北王殿下仍旧不慌不乱地下达指令,让局面不要更加恶化下去。
距离京城的河北驻军,十万人,被皇帝抽调走七万,还剩下三万,再加上京城三大营的三万兵马,还有汪曾宪的水军十万,大宴现存的兵力满打满算统共不到十五万。
这十五万人要守住,疆域无限辽阔的万里江山定然是痴人说梦。
但要呃住通往大宴心脏的最后一道关卡,并未无力回天。
傍晚,林之绪捧着一碗小米粥,坐在皇帝的寝殿里,淡定地说出了个让皇帝,和陪同的张大人惊掉下巴的决定,“增援带兵的将领就让我的王妃来做!”
“谁?”
几乎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混了三年仍旧是兵部代理尚书的张大人,恨不得脑袋一头扎进碗里,吃得正香呢,就听西北王说要让自己的王妃带兵去增援西北。
“王爷,您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