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一阵冷风袭来吹响门窗。
丫鬟警惕道:“谁!谁在外面!”
章世昌仓促地向后退了半步,面前房门应声打开,不是丫鬟,而是与他夜夜缠绵的李云蔚。
李云蔚愣住一瞬,眼中闪过明显慌乱,“你,你怎么站在这里?”
这一刻,章世昌感觉这世界上,好像没有任何人欢迎,他站在门外,不管是父亲,还是自己深爱的妻子。
章世昌脸色惨白惨白,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他迈步走进房中,丫鬟也怯懦地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你……你听见了什么?”李云蔚唇上血色褪进,紧张地望着他。
只一瞬间,章世昌换了个人一样,肩膀塌下来,目光隐隐又泪光,十分无助地盯着李云蔚看,“云蔚妹妹,我是不是很让人讨厌,很烦人啊……”
李云蔚呼吸一滞,“世昌……我,我不是……”
身体猛然被抱住,带着彻骨寒意,章世昌的头就抵在脖颈,李云蔚明显感觉到了一股湿热汤进了衣领里。
“你……”
“我听见我爹指使人往江南水军中投毒,致使军中爆发瘟疫,我还听见是他把南渝救国的粮食,偷梁换柱弄到了自己手里……”
“我想把这些都告诉之绪……”他哭了出来,“但我爹不让,他让我滚,我滚了,娘子……”
“云蔚,你说我是不是很烦人啊……”
“怎么会没人喜欢我呢……”
章世昌的话说的颠三倒四,李云蔚不清楚,他到底听没听见自己成亲后一直服用避子汤的事,她沉重地闭上眼睛,双手环抱住章世昌,“大宴国势衰微,父亲还这样做,你想告诉西北王是对的……”
心脏不可控制地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李云蔚很轻地说:“世昌……我们都不讨厌你的,京城最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怎么会有人讨厌呢……”
“是吗?”章世昌转过来捧着李云蔚的脸,泪眼朦胧地盯着她躲闪的双眸,“那你说你喜欢我么?成亲那天我就这样问过你,李云蔚,你摸着你的心说,你真的喜欢我吗?”
这样的问题,李云蔚根本无法直面回答。
她踮起脚来,在章世昌沾着咸泪的唇上亲了下,李云蔚眼睛湿润地说:“我李云蔚,不会与讨厌的人,行半点亲密之事,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视线忽然倒转,章世昌抱起李云蔚放到床上,重重的吻了上去。
自被皇帝请进宫那天开始,林之绪只在姜黎出征前回国一次西北王府,土地解禁的政令皇帝已经松口,百官虽持不同意见,但林之绪胸有成竹。
一盘大棋已经布下,只等着慢慢收尾。
马车里正在瞌睡着的江叙平,被马车忽然震荡弄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怎么了,到家了吗?”
车外侍卫回话,“回江大人,还有两条街才到王府,是前面的车驾挡住了去路。”
“什么人的车驾?”江叙平不悦,“直接让他们让开不就得了!”
侍卫犹豫说道:“是丞相府。”
闻言,林之绪伸手掀开马车窗帘,正对上同样向外看的丞相章骅,“殿下有礼!真巧,能在这里遇见殿下,老臣还以为,殿下日理万机,忙碌着土地解禁的事呢!”
“是挺巧。”林之绪淡笑回话,“您这是去长公主府?”
“是,朝廷要解禁土地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人跟公主殿下知会一声。”章骅意有所指地道:“省得,四海江山都被人握在掌中了,长公主殿下还浑然不觉只顾着长辈慈爱,那岂不是落了下风。”
长辈慈爱么……林之绪心中冷笑:谢岚那点吝啬要命的慈爱,还是送谢迢上阴间路比较好。
“章丞相说的是,您往长公主府跑的也勤。”林之绪笑的揶揄,“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我这位姑姑孀居二十年,能得章丞相这样一位年过半百的知心人也不容易!”
“西北王殿下!”章骅立刻就怒了。
林之绪浑然不觉地继续说道:“解禁土地势在必行,家国危机面前,世家党派的利益根本无足轻重,还请你劝一劝长公主殿下,让她老人家,安度晚年,若是闲来无事多数数自己脸上褶子也行,朝中的事情她就不要参合了,这样也省的辜负了她当长辈的拳拳慈爱!”
“章丞相,为朝廷一辈子鞠躬尽瘁,劳苦功高!”
林之绪冷淡地笑着吩咐,“车夫,把地方让开,让章丞相通行,本王礼遇朝廷肱骨之臣实属应当!”
“你……!”
章骅早领教过西北王殿下凌厉口舌,却没想,自己被揶的毫无还手在之力。
两趟车驾错开。
王府马车重新启动,江叙平乐得抖着肩膀靠在车厢里笑,“你够可以的了,大长公主谢岚寡妇了二十年,面首无数,这些年都没人敢说些什么,你倒好直接把章骅说成她的相好了!”
林之绪不削,“谢岚守寡二十年,自诩对亡夫情根深种,床榻上却从没缺过男人,章骅从一个籍籍无名的翰林,搭上长公主府这趟东风,几十年就爬到了无人能及的位置。”
“说他没有半点私心,全是为了长公主?可能么?”
“一个寡妇,一个鳏夫,一个能拿,一个能装,用我们家王妃的话,没有一个好鸟!”
回到王府,还没等换身衣裳,江叙平的一双儿女就跑了过来。
“哎呦我这大儿子!”
“我这心尖肉!”
他一手一个,把一双儿女抱在怀中,牵起妻子林巧儿的手,闻声说:“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房中等,还出来干嘛?”
林巧儿笑意温柔,“孩子们听说你回来了,很高兴,我也很高兴!”
妻子娇儿在侧,人生乐事,不过如此,江叙平大笑,牵着他们往自己的院子走,“…我都好几天没睡个整觉了,赶紧换身衣裳,我都快臭了,吃完饭好睡觉!”
林之绪跟着走在后面,不禁想着,姜黎现在如何了,大军行到了哪里,到没到天狼关,她有没有与敌军交战,若是他们有了孩子,会不会也会和静姝与修竹一样,团团围在他们身边。
往日里王府没到饭点桌子前总是为了一大圈的人。
家中十几口都热闹的在一起。
从姜黎带着她的几个弟弟出征以后,家里就逐渐冷情下来,也还好,有姜黎的大女儿,还有江叙平的两个孩子在,西北王府才不至于太过冷清。
“姐夫,姐姐那边有信了吗?”
席间姜敏担忧地过来问。
她应该是惦记了好久,也不知该怎样跟这位位高权重的姐夫开口。
一旁刘大壮也暗地里觑着他的神色。
林之绪说:“前几日来信说已经到了德川,估摸着应该是快到了,别担心,若是有事,我会第一时间派人回家通知你们!”
“……哦,好,知道了姐夫!”姜敏小声说。
这对乡村夫妻,到了王府来,就好像精神头全都锁进了壳子里,处处小心谨慎,生怕有个行差踏错给西北王妃姜黎丢脸。
林之绪放下筷子,淡笑看了一眼刘大壮,语气尽量温和地问道:“大壮,你来王府这些时日有没有觉得那里不妥?”
刘大壮愣了愣,脸色立刻涨红,“没,没那里不妥,我刘大壮一辈子能住到这样的地方来,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王府太奢华了,也太大了,跟一推门出去就是辽阔天地的乡下不一样。
这儿的床也软,须得在被窝里躺上许久才能暖和,不想乡下的火炕,随便轱辘,也不用担心掉到地上。
看出他的窘迫,林之绪拍了拍刘大壮的肩膀说道:“比太拘谨,便是王府也是姜黎的家,你们是姜黎仅剩的家人,这只是在王府之内,若是将来,你们留在京城,有了自己的宅院,难道还怕下人伺候的太周到?”
刘大壮咋了眨眼睛,没明白,“我们还要留在京城吗?不是仗打完了就会回去吗?”
跟这乡下汉子是说不通了。
林之绪无奈地笑了下,转头对小姨子温和笑着说:“姜敏,最近我表姐有没有过来找你?”
姜敏连忙回话,“有,有点,兆瑞王世子妃,前儿个还过来找我去逛布庄,我还添了两身衣裳,就是姐夫您能不能跟世子妃说一下,京城的东西都太贵了,以后我跟她就在王府里待着行不?”
“王府这么大,我来这么些天都没逛遍呢,实在不好出去乱花钱。”
林之绪:“……”
许是,西北王殿下,活这小半辈子都没怎么做过体恤人心的事,猛然对自己的小姨子两口子,关心一下,却吃了个闭门羹。
江叙平在一旁看笑话,胳膊捅了捅他,“行了你别管了,他们夫妻俩在乡下自由惯了,京城里处处拘着,他们觉得怎么自在怎么来就得了。”
“倒是,你小姨子的肚子,你得提前打好照顾,找个太医什么的过来给瞧瞧,眼瞅着七八个月了,这时候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林之绪后知后觉地点头,“你说的对!”
王府里的床宽大空荡,林之绪睡到半夜手臂习惯性划了一下,并未找到能纳入怀中温热的躯体,眼睛缓慢睁开,空荡荡房间,只有外面呼啸的风声。
姜黎去了西北打仗。
林之绪反应过来,起身披上衣裳,屋外伺候的小厮立刻就轻声问,“殿下,有什么需要伺候的吗?”
“没有!”
林之绪回了一声,走到窗前,推开窗,风雪顺势染了进来,院中几簇梅花开的正艳,他伸手出去折了一枝,放在案头,提笔写下:托鸿雁聊寄相思,床榻空荡,娘子可曾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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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援大军抵达天狼关之时,李永年还在城下看着士兵做箭。
“将军,咱们这几回夜里出城捡回来不少箭矢,估计得有三两千了!”士兵道:“现在就光靠咱们用手做,这也不够啊!”
作战箭矢,一般就地取材,芦苇杆、竹子、木头什么都有,天狼关这边竹子芦苇没有,冬天里干枯的树木倒是一大堆,就是箭头十分难弄。
“不是说军中又挑出来俩在铁匠铺当过学徒的吗?”
行军打仗,治理国家,所有大事,最后落实下来都会变成一笔笔细账。
朝廷如此,军中均需也是如此。
“去了去了!现在哪儿是缺人是,是缺铁啊,我的李将军……”
轰隆隆一阵马蹄声响起。
有士兵应激反应,立刻抱着手中的刀警觉站起来。
李永年脑中神经一蹦,两只手掌放在地上,抬头朝着南边看去,城池内还是方才的样子,他裂开嘴笑了,“别紧张,是朝廷的援军到了!”
“援军!”士兵瞪大了眼睛,惊喜得都忘了眨。
“是援军到了,朝廷的援军到了……”
欢呼声传出去老远。
没多一会,大宴红色军旗空中飞扬,整齐肃穆的军队踏马而来,李永年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木削,走上前去,“末将西北守将李永年见过西北王妃!”
姜黎高坐马上居高临下看了一眼,只睁着一只眼的李永年轻笑着说:“李将军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