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白亭云傲然地说:“五百万两白银,就算买下你们犬戎最大的部落,都用不来这么多钱,管你要点筹码不过分吧?”
“筹码?”
“什么筹码?”胯下战马,焦躁地在地上来回尥蹄子,乌达黑着一张脸强忍怒气,“银票不是你们王爷的主动献上来的诚意?你们还要什么筹码?”
再说,筹码不是用来要挟,是你白亭云那么用的吗?
“我要你释放,犬戎军中所有被俘的大宴百姓!”
白亭云狞笑着说:“你兵强马壮,现在连我大宴的一品亲王都朝你低头,乌达,你行军打仗自负了一辈子,难道还要挟持几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才能靠近天狼关城楼吗?”
“你们犬戎人掳走的大宴百姓能有多少人?”
白亭云继续嘲讽,“我们王爷已经对和谈拿出来足够的诚意,你们难道一点表示都没有?五百万两,就算是肉票,也够买他们几个来回的了!”
乌达低头思虑,白亭云说的句句在理。
倘若真的和谈达成,犬戎军中这些百姓断然杀不得,五百万两已经捏在他的手里,大宴的一品亲王也在天狼关,更何况,大宴京城那边的耗子,已经给他们保证过,江南水军是断不会有增援天狼关的机会。
也兴许,是大宴的皇帝王爷彻底怕了他们也是说不定……
“好,我答应你!”
“来人把他们放了!”
城墙上的将士们,眼瞧着百姓们呼天抢地进入天狼关内,地方大军井然有序地撤退,这一些都转变的跟唱戏一样。
张瑞阳不依不饶地跟在姜黎身后,“王妃娘娘!你怎可这样做!”
“今日能拿五百万两赎回百姓,换得十日喘息,那十日后呢!您有多少个五百万两!”
“朝廷又有多少个五百万两!”
此时一直被姜黎强压的几个神枢营副将,也得到反刺的机会,跟着溜缝,“就是,打仗那是那么容易的,堂堂天朝贿赂区区草原部落的将军,这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
“竟然还打着西北王殿下的名头!”
“这回京以后,让殿下跟朝廷怎么交代,我就说不能让女人骑在男人头上,牝鸡……”
前几日温副将被当场宰了的事,还历历在目。
副将立刻拉住喋喋不休的神枢营同僚。
“你要说什么?”姜黎回过神来,盯着那位神枢营副将,语气冷淡,“牝鸡司晨么?”
那位副将当即煞白了脸色,口舌打结,“我、我……”
姜黎冷点地瞥了他一眼,并未理他,而是对着张瑞阳耐心地道:“张校尉别急,犬戎十万大军兵力临城下,天狼关守将,算上我们三万余人,守住天狼关定然是没有问题。”
“只我们这少于犬戎三倍的人马,怎么让犬戎人后退到白涂河以外,把他们撵回老巢呢?”
“王妃……”
张瑞阳词竭,他张了张嘴,“那这样做也有失大国风范,太助长犬戎人气焰了。”
“大国风范是什么?”姜黎眼中闪过嘲讽,“那东西能吃么?能退敌吗?眼下是要托住犬戎,尽可能为汪将军他们拖延时间!”
汪将军……
张瑞阳脑中闪过光亮,他刚要跟姜黎说些什么,就见西北王妃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淡笑着轻声说:“说到这里就可以了,张校尉,你下去看管好你的兵,不要多生出其他没必要的事端!”
张瑞阳虽然脑袋想不明白,西北王妃葫芦里到底揣的什么药,但他看西北王妃和她的这些人,对她毫无疑问全然信任的样子,也就将信将疑,退了下去。
还剩下几个神枢营的副将。
“你们几个……”姜黎看见他们基本没好脸,“要是真的没事做的话,就去李将军哪里,学一学箭矢怎么做,就算能做出两支箭来,也算没白来西北一趟!”
“王妃娘娘!”
她这样不留情面,当即就有人不干了。
方才呛声的那个副将自觉不甘受辱,要与姜黎分辨,架势急的一直和稀泥的马副将拉都拉不住。
“你不能这样贬低我们,我们好歹也是守卫京城几十年的神枢营将士!”那位副将拍了拍胸脯,不甘地道:“就算王妃瞧不上我们这些人,您也不能把我们跟什么人都能做得的工兵相提并论!”
“……哦?”
姜黎回过头来,第一次睁眼瞧这位副将,“那敢问刘副将,您会什么?方才城下叫嚣的大将乌达,你若是出战能与他战几个来回?”
“是否能将敌军将领斩于马下?”
这些京城的老爷兵,靠着祖辈蒙阴,在神枢营混了多少年的饭吃,京城近百年来无战事,他们这些人有的一辈子都没见过血,更遑论与身经百战,体格壮硕的犬戎将领对敌。
“我……”
刘副将一想起,方才城下,犬戎将士一个个魁梧的虎狼样子,愤怒的气焰顿时小了一半。
“神枢营拱卫京畿重地,这些蛮人相提并论哪能跟我们!”
“不光打不过,还犟嘴。”
白亭云听见他们吵嘴,路过毫不留情补了一刀。
刘副将面色讪讪,感觉自己脸皮都要掉地上了。
“可就是这些蛮人,把咱们的三十万大军全打败了!”姜黎说:“你若是不服气,尽可以出城去与敌军一较高下,出城之前还可以跟伤了一只眼睛的李将军问问经验!”
“毕竟李将军西北守备十几年,经验肯定丰富,让他给你指点一二!”
无辜躺枪的且一只眼睛不好使的李将军:“……”
他招谁惹谁了!
“行了和谈不是真的!”姜黎着急下去见刚从犬戎那边逃出来的百姓,对着众人说道:“我拿给乌达的银子,都是我自己的私房钱,就是王爷也无权过问。”
“钱财迷人眼,不是谁都有命能接得住泼天富贵!”
五百万两。
那可是五百万两,那么多钱竟全是西北王妃自己的私房钱,而且听这话的意思,里面压根没西北王什么事。
姜黎还没走出两步远。
刚才对呛的那个刘副将又追了上来。
“你干嘛?”
姜黎没好气地问。
神枢营这帮人实在是被之前,杀了温副将那次给吓到了,刘副将热血上头之后,又怕西北王妃记恨,那天一个心情不顺,把他给拉出去结果了。
这会反应过来后怕了。
“王、王妃,做箭矢,那头……还、还用我们去吗?”
他说的战战兢兢。
惹得白亭云和李永年没憋住笑出声来。
姜黎颇为无语,“……那你会吗?”
京城增援部队的到来,打打补给了天狼关的粮草和弹药,之前被围城,天狼关自己的箭矢和火铳子弹全都打了个干净。
姜黎到了天狼关之初,就特地去见了范启年他们在山林中收拢来的那些白涂河一战的兵将。
朝廷大军之所以惨白,全是因为皇帝贸然进攻,他听信跟李永年一样姓李的一位老将军之言,得知白涂河没到隆冬,就会冰封河面,每年大批犬戎人都会踏着河面渡河,来大宴烧杀抢掠。
白涂河河面延绵,冰面结冰,就算是千钧重拉货的马车走上去都会安然无恙,加之,之前犬戎十万大军,也是这样渡河来攻打大宴。
谢明睿就活了心思。
犬戎军中跑回来的百姓,被安排在城内的空房子里,天狼关这处城镇已然空了,燕小春安排伙房赶紧煮上几锅热粥端过来。
百姓们就安排在城内的空房里,自己寻找地方,御寒的被褥住下。
“安排的怎么样了?”
姜黎穿着一身武服,虽是男装但还是一眼能辨得清男女。
百姓们无声觑着,这位大人物。
燕小春说:“这些人都是从附近的城乡逃出来的,就是跑的有些慢,才被犬戎人给抓住!”
傅承庸作为西北州府最大的官员,一早就准备好了百姓撤离,但就算他能力再大,情况危急,也不可能全部顾上,总有一些老幼因为各种原因落在了后面。
“好好安顿!”姜黎瞅了一圈,逃回来的百姓们,全都狼狈不堪,跟收到惊吓的小动物一样,不敢正眼看人。
姜黎心下一动,对燕小春吩咐道:“叫李佳科还有军医们过来,给他们看病,还有若是御寒的被褥不够,在军中均出来些,给他们,再有……”
她眸色暗沉下来,压低了声音嘱咐说:“一定要挨个检查,你亲自盯着,千万不能让犬戎人的细作混进来明白吗?”
燕小春眉目立刻冷厉起来。
“你……你是姜黎……”
一道声音不可置信地响起。
姜黎回过头来,就见两个佝偻着背的男人,涕泪横流,凄惨无比地朝着她走来。
“你……你们是里正大叔,胡掌柜!!”
姜黎吃惊万分,“我之前派出去接你们的人回来说,你们探亲错开了,为什么没有跟着官府他们撤离?”
胡掌柜身上绸缎长衫,被撕扯成了一条条的,人也鼻青脸肿被打的不成样子,他老泪纵横地摸了一把,“我的全家老小跟着福运商号货车去了京城,酒楼还有最后一批陈年老酒,我没舍得扔在那,就打算安排人一起带走,这么一拖……”
胡掌柜兄弟俩都是姜黎的贵人,期初对她照顾颇多。
打仗的时候,人命尚且不足惜,更何况酒肉财财物这些。姜黎不好多说什么,自拍了拍胡掌柜的肩膀,“好歹人没什么事,我一会叫人给你和李叔安排个暖和点的地方……”
俩老头连连点头,李德明说:“姜黎啊……咱们几年没见了,你都成王妃了,之绪他怎么样啊?哎,不能再叫他从前在林家的名字了,他现在是王爷,朝廷上顶顶大的人物了!”
时光荏苒,再见旧人,姜黎的心软塌下来一块。
“我们就是走的再远也不会忘了,当初李叔你照顾我们的情谊!”姜黎安抚道:“李叔怎么就你自己?你家儿子儿媳,还有婶娘呢?”
提起这个李德明就憋不住唔唔地哭了出来,“天杀的犬戎人啊!我家的日子过得好好的,这一下全完了,一开始听说打仗,我还没信呢,打仗打仗的,这都传了多少年,那年也没真的打起来!”
“我那女儿刚生了三胎,我跟你婶儿,去看她,回来路上就反不了家了,叫这帮天杀的给隔住路了!”
“可怜我那刚出生没几天的外孙啊!”
“我那女儿和姑爷,都差点死在犬戎人手里!”
“还有你婶儿,你婶儿被那帮天杀的野蛮人……”
提起李婶,姜黎还记得那个温和,给她和林之绪做衣裳,阵脚细密的中年妇人。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时候也不好安慰什么,“李叔,逝者已矣,节哀吧。”
“……啊?”李德明抽泣了下,“你婶儿没死,我是说她被打断了腿,老伴!老伴!”转身跑到角落里,抱出来一个人。
果然是里正的媳妇——李婶。
李婶被打折了一条腿,见着人就哭,认出这人是姜黎以后哭的更凶。
一上午,姜黎没干什么正事,就陪着他们叙家常来着。
但也不是全然浪费光阴。
在胡启祥胡掌柜口中得知,福运商号,在下半年的时候,曾与犬戎外邦有过数次交易,交易内容全是大件的陶瓷之类的。
犬戎与大宴这么多年,关系微妙,两军每年冬天都有摩擦。
边境并未开放互市通商,但民间交易,朝廷也并未全令禁止,偶有商贩,两国走商贩卖东西,只要通过官府的查验便可。
西北王府的商队正在其中之列。
胡启祥还说,他曾经在与京城来的商队领队喝酒的时候,发现过瓷器里面暗藏了东西,他明里暗里打听过,不年不节的,为什么要带着硫磺那些东西,塞在瓷器里面。
当初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看来却处处都疑点。
自从火器发展起来,朝廷对火药的管控极其严格,军中火铳,火雷的管控,非一方守将,封疆大吏不得擅专。
“启年还没有消息么?”
三天后,姜黎早饭时候问。
增援部队,虽然出征时带够了粮草,但姜黎和几个副将都心里明白,朝廷现在缺粮跟缺命差不多,军中将士到了天狼关,尽量节省粮食。
可即便这样粮食仍旧不大够吃。
这时候,李德明这些种了一辈子地,在挨饿上颇有经验的老人,就显得出其重要性了,他先是叫姜黎给他配人手,带人在天狼关城外挖了一整天耗子洞。
还真叫他挖出来,快五百斤黄豆粟米这些粗粮。
里正大叔,又跟姜黎说,城里大户都有地窖,他们人走了那么多粮食不可能全都带走。
一大早,宝财弄得满身泥土,脏兮兮的爪子伸过来就要抓桌上的粗面饼子,“这几天犬戎热都没啥动静,要是把他们把启年真的怎么样了,还不得把他挂出来?”
“就算没挂出来,也得用来威胁咱们,我看应该是没啥事!”
范启年是一丁点消息也没有,就连天狼关这边派人去问,犬戎那边也是打哈哈,而且每次找的借口都不一样。
“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白亭云拧眉恶狠狠地打掉了宝财的脏爪子,“洗手来了么你!没洗被上饭桌!”
“哎,好疼!”宝财的手立刻就被抽红了,他跳开到姜黎身边,装作哭唧唧的样子,“姐,你看白大哥,他又欺负我!”
“我在城里辛苦了一早上,掏了十几个大户的家,弄出来快五千两粮食,怎地还不叫人吃饱饭!”
“你少在那里胡搅蛮缠!”白亭云压根不吃这套,“你赶紧把你这身掉灰的衣裳给我换了,要不然,别说上桌吃饭,连这屋子你都别想进!”
宝财被气的一跺脚,跑出去收拾自己。
“你老欺负他干嘛!”姜黎随口说了一句。
白亭云瞪了一眼,“说他怎么了?还有你,你昨日怎么跟我说的!”
“我跟你说什么?”姜黎一头雾水,饭桌上,几个小子全都看了过来。
白亭云顿时耳根发红,嫌弃万分地瞪了她一眼,饭碗一摔,“就知道你嘴里的话,每一句能听的,我饱了,你们继续吃吧!”
哐当一声,房门开了又关上。
老实巴交的向渊好奇问,“姐,你跟白大哥说什么了,怎么他这么生气?”
燕小春端着饭碗听着。
姜黎也纳闷,“我没说什么啊,昨天……”
她昨天,盯着城外修筑工事,挖壕沟,城墙加固,工兵制造武器,就忙活这些来着,白亭云也跟着她转了好几个地方,哦对了……
好像是她有意无意提起,汪曾宪大概什么时候会到天狼关。
“白大哥,这次手上的伤比上次守金陵还严重!”燕小春道:“我方才见他,拿筷子都在抖,白大哥有三十多了吧,年纪也不小了,要是落下什么病根,到老了说不上要怎么难受呢……”
六天过去了,除了第一天,公然给乌达五百万两银票,再往后五六天都没有任何消息。
犬戎的人在阵前叫阵了几次,要么副将站出来搪塞。
要么,催促他们赶紧把先前去犬戎军营的使臣范启年交出来。
直到这时候,乌达和犬戎军中才知道,那个吃肉跟喝粥一样的臭小子叫什么,天狼关催促他们把人交出来,就算不交出来也要见人。
他们还想知道,这饭桶一样的死小子哪儿去了。
到了第七天,乌达彻底坐不住,亲自到了阵前叫阵。
他们的大王已经来了消息,同意与大宴和谈,但条件,要在李永年开出来的基础上再加一倍。
和谈的条件交换到了天狼关内,又拖了一天,第八天,乌达去城楼下叫阵,这回干脆就没人应答了!
他就像个傻子一样,在城下呼喊老半天,城上的士兵,跟聋了一样,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都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脑子缺根弦,也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第九天,和谈这个幌子彻底崩裂,犬戎大军在读卷土重来,黑压压望也望不出头的一大片,整齐列阵在天狼关下。
乌达恼羞成怒,招呼不打一声,直接就下令对天狼关发起猛烈进攻。
有了援军的天狼关自然不一样。
连城楼上士兵的气势都凛然带着杀意。
一波又一波的犬戎士兵,还是采用老办法,架云梯,攀爬着朝着朝着城楼上进发。
但这次,狡猾的大宴人好像格外镇静,半分慌乱都没有地,往城下扔房梁,墙体,但凡是能砸死人的,一股脑全往下抛。
一次猛烈冲锋,半日过去了,竟然半点效果没有。
乌达在城下看的马蹄焦虑,来回乱转,他道:“停止进攻!”
大宴人为了守住天狼关无所不用其极,他的兵,即便有十万众,也抵不住这么消耗,一个上午过去,就没有士兵能爬到城楼半腰的位置,全都被房梁那些东西给砸死了。
攻城被改成叫阵。
乌达十字刀枕戈待旦,等着城内守将出城迎敌,可号令士兵喊了半天,天狼关仍旧半点动静没有。
非但没有动静,城墙上的士兵,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换了防。
一口气闷在胸口,乌达焦躁地策马城下,以极近的距离怒骂道:“大宴的缩头乌龟,赶紧出来兵将与本将军一战!”
倏地一只箭羽擦着乌达肩膀飞过。
城楼上露头一个士兵,语气轻挑地喊着说:“乌达将军,我们家王爷说了,和谈是你们主动破坏的,攻城也随你的便,天狼关守将都在吃饭,没工夫理你这等蛮夷武夫!”
“你要是想对战的话,就先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