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这样玩弄权术和人心的人,早已不信鬼神,不信天命。
但方才的梦里,他梦见姜黎满身是血地与他的父母站在一块,挥手与他做着诀别。
心脏极度不安跳动得厉害。
西北战局怎么样了,姜黎会不会有事,这些日子以来,他第一次这样畏惧地惦记有关西北的一切。
他挚爱的妻子,是来自几千年后另外的世界,她是伸手了得身经百战的特种兵王,姜黎还有空间加身,那么这个工业落后的古代没有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姜黎怎么会有事。
她一定会平安从西北回到京城来。
“三哥!”
门扉被急切地敲响,林之绪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下。
林之绪并没第一时间回话。
而是揉了揉自己的胀痛不止的太阳穴。
门外的贾宇又敲了连声,这次声音比刚才的大了很多,“三哥,西北那边的战报……你要不要看一下。”
“战报上说什么?”
这回林之绪张口问了出来。
心脏仍在悸动不停地不安着。
不知是不是林之绪的错觉,只是隔着一道门,他竟然听见了贾宇在哽咽,贾宇说:“战报上说西北大捷,犬戎十万大军全被我军歼灭在白涂河……”
“大捷了……这很好,他就知道只要有姜黎在,大宴军一定会胜利……”林之绪心里想着。
贾宇又说话了,这次是直接哭了出来,“哥,你开开门,送信的人说……姐,他们说……”
林之绪轰然一下,眼前一黑,呼吸在一瞬间停止,他音声难以控制地抖动,“说什么?”
“说、他们说西北王妃战死,已经殁了……”
清晨西北王府的下人忙碌依旧。
从厨房送出去一盘盘事先准备的美味佳肴,今日是西北王的生辰,虽然王妃没在府中,但恢复了两年生气的旧日太子府第,已经早有人记下了西北王殿下的生辰。
饭厅里,姜敏的大女儿与江静姝俩小丫头坐在一块,说着童言稚嫩话语,一旁江修竹闷头只顾着吃。
仿若还在梦中,强烈心悸的后遗症还在。
林之绪血红着眼眶,驱赶恐惧般地把江静姝抱在膝盖上,轻笑逗弄着小丫头,“静姝,舅公一会带你去堆雪人好不好?”
江静姝越长越像林巧儿,大眼灵动得宛如小一号的林巧儿。
“堆雪人?”江静姝眨了眨团乎大眼睛,“真的吗,可娘亲不让,怕我沾湿了衣裳会生病!”
“不会……”林之绪淡笑着给小丫头喂了一口粥,“我是你娘亲的叔叔,我说的,她不会不听!”
江叙平公务忙碌,俩孩子基本都是当娘的林巧儿在管。
在江静姝和江修竹,小小的世界里,娘亲才是最厉害的人物,就连高高大大的父亲,都要不敢惹她不开心。
“真的吗?”小丫头咬着汤匙奶声奶气地问。
林之绪把她奶牙间的东西拿开,摩挲了下孩子柔软的头发,“当然是真的,一会就带你们去!”
“你昨夜是不是又没睡?”
江叙平见他两眼腥红,跟充满了血一样,担心地问,“今日是你生辰,就别去宫里了,左右粮食和海上商路,连皇帝都点头了,剩下就等西北那边的战报了……”
汤匙叮叮当当掉在地上,滚落两圈摔了个粉碎。
林之绪有些怔然地盯着地上粉碎的瓷片出神。
他好半天没动弹。
梦中的场景瞬间纷至沓来,浑身染血哭着向他诀别的姜黎,还有梦中梦贾宇绝望哭泣的哽咽声。
“这是怎么了?”
江叙平怕瓷片被孩子踩到,抬脚踢了到桌子底下,“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此时桌上的人,各自忙活着早饭。
贾宇……他也十分正常地坐在饭桌上,一碗瘦肉粥没喝饱,还让丫鬟又给他盛了一碗。
不会的……都是梦,全都是假的……
林之绪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好一会之后,他尽量放松着脸,挤出笑容对江叙平说:“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没睡好,一会就去补一觉,这大雪天的用来睡觉在合适不过了!”江叙平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我说,今年冬天的雪怎么这么多!听老人说,冬天雪多,来年洪涝的几率就大……”
又下雪了……马上就要过年了,西北王府花园中的红梅开的正好,洪涝……姜黎要是没回来,这些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应该跟姜黎在家中,煮着茶,姜黎会怕冷,把手揣在他的兜里暖着,观赏满园荼蘼红梅才对。
他怎么就让姜黎去出征了呢……
他怎么就那么笃定,凶险无比的战场,姜黎会分毫不伤地回到他身边。
不、不会的,姜黎不是寻常普通人,她一定不会有事,她一定不会有事。
林之绪出神地想着,手边一碗粥冷却多时都没发觉。
忽地,一声惊呼,他抬起手来,坐在对面的刘大壮突然换来了一副筷子递给姜敏,刘大壮瞅着无端断开的筷子纳闷,“怎么回事呢,白玉做的筷子还能好端端断掉。”
“可能是我没拿稳吧!”姜敏轻笑着说,“我今天从早上起来,右眼就跳个不停,我想一会再叫大夫给看看!”
“可能是快生了!”刘大壮小声安抚,倒是十分体贴,“上次生大丫的时候,你不也总是心慌睡不好,没事的,不行咱就找大夫给瞧瞧……”
“嗯……”姜敏笑着应了一声。
“我吃好了!”林之绪站起身来,只觉得头重脚轻,“你们慢慢吃!”
从饭厅出来,林之绪便站在院中发愣,他甚至不敢去看家里这些人的每一张脸,尤其不敢去昨夜出现在梦中哽咽哭泣贾宇的。
时间一刻一颗地走。
西北王殿下生辰,宫里派人送来的礼物,很快被人抬了进来,林之绪木着一张脸跟福安老太监说了几句话后,转身回了书房。
他从书房最上面的格子上取下来,父亲的手札。
对着那温润潇洒的字体盯了许久,泛黄纸张上的每个字,他都摸过千百遍,可曾经珍重无比父亲留下的遗物,此时却看不进去一个字。
过了这个年,他就二十三岁了……
娶了妻,成了家,只是可惜今年的生日,双亲仍旧不在身边,妻子也不在。
西北王在书房磋磨了小半日的时光,王府谢绝了所有前来登门道贺的宾客,独独把吏部侍郎唐林放了进来。
林之绪走到院中的时候,唐林正在和江叙平笑着说话。
说什么他听不真切。
视线最远处,贾宇听见王府正门被敲响,怕冷似的夹着肩膀小跑着过去。
“别过去……”
林之绪突然出声,声音不大不小,但却极具颤抖。
江叙平和唐林同时忘了过来,诧异地看着他。
就见林之绪一张脸比地上的雪还惨白,下唇颤抖不停地哆嗦,整个人像是下了降头一般地眼珠充血,眼眶血红血红。
“大捷!”
“西北军大捷!”
“十万犬戎军在白涂河被大宴军尽数剿灭……”
大捷的报好声与铜锣声混在一起。
江叙平与唐林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脸上顷刻展现巨大的喜悦,“赢了!赢了!”
江叙平直接蹦起来摇着唐林的肩膀,“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我们赢了!我们大宴军赢了!”
“听见了!听见了!”唐林同样回以喜悦的吼声,“是我们大宴军赢了,我们的大宴军把犬戎十万兵全歼在白涂河!”
“之绪,我们赢了!”
预想中,同样喜悦的表情并未出现,林之绪就像是犯了心疾,一样缩着肩膀一手扣着心口,一手扶着柱子,呼吸艰难地看着他们。
“之绪!”
江叙平跑了过来,紧张万分地扶住他,“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大夫!你们府上的大夫呢!”唐林也跟着围了过来。
但林之绪完全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视线只死死盯着,站在门口,一片模糊的贾宇身上。
终于贾宇转过来身,手不停地蹭着脸颊,他身后大门走进来几个穿着官服模样的人。
林之绪扶着柱子,眼睛无力,心里万分拒绝地看着他们走了过来。
“下官参见西北王殿下!”
林之绪惨白着一张脸,一句话没说,血红的眼睛就那么死死盯着这俩人。
那俩人看着西北王殿下,此时骇人的模样,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半个时辰前西北刚送到兵部衙门的战报,大宴军大捷,我军在白涂河全歼犬戎大将乌达为首的十万大军。”
“此战我军损伤三千余人,并不算太大的折损,但是……”
那人犹豫了下,目光忐忑无比地盯着西北王殿下,并未继续说下去。
“但是什么呀但是?”江叙平这时候担心的是林之绪的身体,都没怎么看这俩兵部的生面孔,“有话赶紧说,有屁赶紧放,没看见殿下这会身体不舒服么……”
“请殿下节哀!”
“西北王妃娘娘殁了,遗体正随着神枢营回京……”
“你、你说什么……?”江叙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唐林怔愣当场。
霎时间世间所有一切全部安静下来。
林之绪轻缓地摇了摇头,耳边全是嗡鸣不知的耳鸣声,只觉得对面两个官员的嘴巴一张一合说个不停。
这一刻他猛然发现,人们口中常说,梦想成真……梦想成真……原来梦想成真竟也可以这样残忍。
他们在说什么……?
好聒噪。
姜黎怎么了?姜黎不是在出征,等仗打完了就会回到他的身边。
可……他们怎么会说姜黎死了呢。
“千真万确!军报上说,全歼犬戎兵第二天一早,王妃并未受什么严重的伤,她是被一个浑身绑了炸药的书生扑过来,直接炸至重伤,听送信的人说,西北王妃当时人就没了……”
“之绪!”
一口鲜血,顺着林之绪的口里喷出。
江叙平与唐林全都吓死了连忙扶住他,这时候根本无暇顾及那两个兵部官员。
林之绪两眼血红深冷宛如恶鬼,恶狠狠地盯着那两个官员,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血还卡在喉咙里,他嗬嗬了两声,面容狰狞,语气狠厉无比地指着那两个官员一字一顿地说:“本、王、的、王、妃、怎、么、可、能、会、死……”
“你们是兵部那个主事手底下的?”
“本王怎么从没见过你们!”
林之绪竖起滴血的手指,指着那两个明显慌乱的官员说道:“来、来人把,这两个胆敢造谣王妃出事的人,给本王拿下……”
“之绪!”
江叙平惊叫一声,和唐林连忙拖着已经昏过去的林之绪。
王府众人闻听动静,全都赶了过来,那两个送消息的兵部官员,面色紧张踌躇一会,蹑手蹑脚刚要走,后背一个满脸泪痕怒容的少年挡在了他们跟前。
“你们二位这是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