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架被小心抬进王府，姜敏紧跟在后面，崩溃大哭，刘大壮拉都拉不住。
进了卧房，被子拉开的瞬间，林之绪肝肠寸断神魂具裂，她那样安静地躺在床上，眉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肩膀消瘦到薄薄一层，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出征那天。
他的妻子拉着他的手，她说，为自己出征是她的荣耀。
李佳科说：“爆炸当时，有人护住了王妃，但那人身上不知绑了多少炸药，距离又太近，那个人和护着王妃的小兵，当时人体就炸没了。”
“王妃肩膀断了两根骨头，手臂也有轻微的骨裂，并没有致命的外伤，她的伤最要命的是内伤，爆炸几乎摧毁了她的脏腑……”
不忍回忆，西北王妃出事当天的情况。
那个书生偷袭的太突然了，等反映过来，姜黎已经躺在了一片残肢断臂之中，七孔流血，闭着眼连眼皮都没掀开一下。
“她什么时候会醒？”
林之绪强压制和哽咽，出口及时粗粝沙哑。
李佳科摇了摇头，“说不好，我和军中的太医全都会诊过，爆炸当天不到半个时辰，王妃就已经失去过一次心跳，还是给她服用，给江南水军将士驱除瘟疫的水，才逐渐稳住呼吸。”
医者看病的时候，没有男女大防。
李佳科走到床榻旁，掀开被子，露出姜黎浮肿不堪的手脚，衣服还要再往上去，白亭云等人退了出去。
姜黎原本平坦带着腹肌的小腹，此时水肿宛如怀孕的妇人，她肋骨下方，还插着一直牛肠制成的管子。
管子里暗红的血液，刺得林之绪大脑鸣声不止。
“姜黎……”
林之绪慢慢在床边坐下，握住从前永远温热，此时却冰凉的手，缓慢而珍重万分地贴在自己脸上，他依恋又难过心疼地看着床上，与他许下海誓山盟，耳鬓厮磨的女人。
“姜黎……”
又是一声嘶哑的呢喃出口，林之绪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王爷，你……”
李佳科大惊失色，上前就要给林之绪诊脉，被林之绪躲了过去。
“先把王妃的情况说清楚。”林之绪恢复了几分震惊，但眼眶仍然含着泪，“你说她是喝了灵泉水，才得以抱住的性命是吗？”
灵泉水？
那个神奇宛如神仙琼浆般的水，名字是神仙水。
李佳科点头，“若我推断没错，应该就是这样。”
“王妃的情况，若是常人早已药石无灵，我也是靠着那个神奇的水、灵泉水，配了药，给她灌下去，才挺住了西北到京城这么远的路。”
姜黎的灵泉水，能好用到何种程度，林之绪不敢妄下结论，他慎重问道：“那是不是可以说，灵泉水就可以救她的命？”
“按理说，应该是可以的。”
“那好！”
十几天的噩梦催发，已经使得林之绪快到强弩之末，眼前不断眩晕着，林之绪摇了摇牙，只尝到腥甜的鲜血味道。
他这个时候不能倒下。
姜黎还等着他来救，整个西北王府都等着他扛着。
林之绪在卧房的柜子里，取出好几个瓶子，放到桌面上，他拿起一个水壶说：“这是姜黎临行前给我留下的。”
他又递过去几个药瓶子，“这些是在江南的时候，经你爹之手，用灵泉水熬制的安保药丸，你看看这些够不够？”
姜黎的空间他进不去。
用灵泉做成的药丸，家里很多人手里都有，宋家外公哪里最多，林之绪记得，姜黎年前一次性，给外公送了一个月的量。
李佳科查看了下水壶里的灵泉水，又闻了闻，神色一喜，“太好了，有了这些，我不敢打包票王妃肯定能好起来，但她的命肯定能维持的住！”
但转瞬，他担忧地看了一眼神伤憔悴至极的西北王殿下，“殿下，还有件事请，我想还是提前跟你说清楚，让你心里有个准备。”
没有什么能比心爱人魂断黄泉，阴阳两隔更痛苦，好在姜黎现在还活着。
只要活着，林之绪就不放弃任何一线希望。
“你说吧，什么坏的打算我都做了！”
林之绪毫不避讳地当着李佳科的面，脱下靴子，上床躺在姜黎的身侧，一直手拉着她的放在胸口，“没有什么，我能陪在他身边更重要了！”
有那么一瞬间，李佳科恍惚，这一方天地的床榻，像是共赴黄泉的巢穴，李佳科毫不怀疑，若是西北王妃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位深情的西北王殿下绝对会随着西北王妃殉情而去。
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李佳科惨笑了下，“无他，就是王妃娘娘若是醒来，身子受损严重，可能于生育子嗣方面不利。”
西北王妃的状况，即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
虽然有了灵泉水，但李佳科也不敢打包票，说西北王妃肯定会安然无虞地醒来。
但眼前夫妻情深的这二人，实在叫他说不出口。
李佳科见西北王殿下没回答的他的话，安静退出了卧房。
西北王夫妻的卧房外，家人都在红着眼眶等着，他摇头说：“殿下，伤心过度，这时候还是不要进去打搅他们了。”
幼年时候，林之绪觉得能安生活着，吃饱饭，冬天不会挨冻，便是奢望，再到大了一点，常年饱受的虐待，叫他积攒了满心的阴郁。
考取功名，日后飞黄腾达，成为人上人，这些都是他计划在内的。
人生的温暖，人伦之爱，这些从不在他考量之内的东西，是从有了姜黎才开始在内心慢慢成型，进而发展成希望。
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太在乎，子嗣……那些东西有能算的了什么。
此时此刻的他，只希望姜黎能醒过来，再管他叫上一句，“小举人。”
林之绪缓慢贴近姜黎的身体。
她安静的闭着眼，让林之绪有种她只是像往常一样睡着了的错觉，就像是他在冬天温暖的被窝，使劲亲她两下，她就能醒来一样。
“姜黎……”
“姜黎……”
林之绪小声念着，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湿了姜黎的肩膀，他无比依恋的靠上去，即便不敢用力，也想把他团在自己怀里。
这个时候，林之绪像，若是可以，他希望自己能代替那个护了姜黎的小兵，让自己周身的筋肉血肉全都碎裂开来，只为了完完全全护住他自己心爱的人。
也好过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京城外十里亭，皇帝率领百官迎接增援的大宴军，等扣头见礼一系列繁琐礼节都结束之后，谢明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增援回京的队伍里，少来了许多人。
他只见到了神枢营的两个营官，还有河北军骑兵校尉张瑞阳。
连江南军统帅汪曾宪都没见到，更别说在战事上冲锋陷阵屡屡立功的西北王的几个内弟了。
皇帝招来礼部的官员，不问不知道，一问，简直一张脸黑的都要耷拉到鞋面上去了。
这是办的简直太寒惨了。
人家为西北王妃为你平定大宴立朝以来最大的一次灭国危机，在严寒的西北边陲捡起了皇帝自己个亲自丢掉的脸面。
可手上濒死的西北王妃，竟连从皇城正门进入的资格都被礼部的官员给划出去了。
偏生礼部那几个老不修，还振振有词，宣德门历来只为功绩彪炳的功臣们开放，她西北王妃再力挽狂澜，战功卓著，也是个女人。
但凡是女人，就没有资格从宣德门进去。
谢明睿被气的雷霆大怒，当着文武百官，和一派怒容的一众回朝武官的面，狠狠发落历来礼部那几个官员。
从来没有这么愧疚过的皇帝，连皇宫都没回，草草安顿好了出征的将士们，便叫人直接摆驾到了西北王府。
西北王府内，一片冷然的沉寂。
这里好像没人欢迎他这位天底下最大的九五之尊，就连上茶的丫鬟，都冷淡着脸，茶碗放桌面上一摆，连句吉祥话都没说，低着头就走。
“哎，这……”
福安语气不悦，“王爷府上的下人也太没规矩了！”
“行了！”谢明睿此时倒是端得一副好脾气，他理亏得不行，“早上那事，礼部干的太寒三军将士的心，便是这会西北王府的人拿着大扫把朕轰出去，朕也得忍着。”
“陛下，可您是皇帝！”福安努努嘴，把犟嘴的话咽了下去。
江叙平步履匆匆从内院赶了过来，走到偏厅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脸，进门先行君臣之礼，恭敬地道：“臣兵部江叙平见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明睿说：“起身吧，江爱卿，怎么就你自己？明绪堂弟呢？”
他倒是脸皮厚的，堂弟叫得亲热。
江叙平心里腹诽：人家媳妇刚重伤回家，看大夫问病情都来不及呢，哪有功夫搭理你，弄虚作假做面子都不知道挑个好时辰。
江叙平面上不显，语气十分哀伤道，“回陛下，西北王妃刚回府，太医给看过了，西北王殿下，从得知王妃出事起，就没睡过觉，现王妃回来了，他陪着王妃躺下了。”
“陛下，您暂且等上一会，下人已经去叫了。”
江叙平一张好嘴，软刀子说得皇帝陛下脸皮讪讪的，“无妨，是朕来的不是时候，那就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