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骅与皇帝同时怒喝出声。
周阁老反倒是步履缓慢地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本是朝臣们互相弹劾争斗,事态最后发展得根本遏制不住,谢明睿叹气道:“西北王,就算章丞相他们联手弹劾与你,你也不要过分偏激!”
都到了这个时候,两方人马斗得不死不休,皇帝竟然还意图和稀泥糊弄过去。
退回位置上,低着头的周阁老眼角冷肃地哼了一声。
皇帝开嗓林之绪就算失了分寸,也不能一点面子不给。
章骅也暂时偃旗息鼓。
谢明睿忧愁万分地说:“大宴现在农耕土地减少粮食哪那都不够吃这是事实,粮食不够,那解决便是,节度使忧虑土地均分这也情有可原。”
“你们都是朕,都是大宴的肱骨之臣,闹成今日这样像什么样子!”
“依朕看,西北王临危挽救大宴与水火之中,连自己疼爱万分的王妃都忍心派上战场,你们这些整日吊书袋的还有什么可说!”
“一介女流尚能为家国拼杀致此,身为男人,只能张嘴闭嘴告刁状,也不觉得脸上臊得慌!”
“陛下……那西北王妃并非是重伤在犬戎人的刀下,她是被人暗伤的……”
不是是那个缺心眼,不开窍的蠢货,小声说了一句。
偏偏声调不大不小,在极度安静的朝堂上叫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
“闭嘴……”
“朕在讲话,再有插言者直接拖出去!”
谢明睿眉心拧得像死面疙瘩,他把章丞相和林之绪的话翻来覆去,在心里轱辘好几遍,最后只剩下一句,最关键的大宴皇位之下,除了他皇帝本人,还有太子,再就是这个先太子谢昭的嫡子,谢明绪。
现在犬戎危机已经解除。
大漠蛮夷也主动上门求和,至于土地……百姓们先前吃不饱饭,全因为退耕养桑少了耕地,朝廷与洋人的生意断不能收到一点影响,那关系到他这个当皇帝的手里有没有钱,养不养得起军队。
既然吃不饱饭,那就从世家党派的利益里稍稍分出来点,叫他们吃饱便是。
至于世家党派节度使——
谢明睿向龙一之下冷冷地扫了一眼:这些遇事就躲,事毕就跳出来裹乱的老东西……
“水以载舟,亦能覆舟,百姓才是朝廷一切的根本,章丞相与诸位爱卿,你们是否忘了,你们之所以能站在这里,位极人臣,享受朝廷俸禄,全是为了天下百姓图谋福祉。,
听见皇帝这样话,龙椅下站着的章骅,眉头狠狠跳了一下。
果然,皇帝下一刻就道:“土地均分,朕目前没有这个打算,未来也不会有,但年前缺粮之时,西北王的建议,朕打算大力执行下去!”
“陛下!”章骅急急叫了一声。
皇帝却说:“章丞相,你当了丞相快二十年了,难道还不懂,你自己吃肉,也要分给别人一碗汤的道理?”
章骅咬牙切齿,愤愤地低下头,“皇上圣明,老臣明白!”
“再有那个白亭云……”
林之绪猛然抬头注视着皇帝,谢明睿心虚一样错开目光。
御驾亲征毁了大宴三十万精锐,皇帝的民心威望已经跌到了谷底,此时是该做些生命名挽救一下,皇帝本人岌岌可危的颜面。
谢明睿说:“阉党霍乱,从前朝开始屡禁不止,这是先帝的倏忽,也是朕的过错,但子不言父过,父皇仙逝已久,但曾经作威作福的阉党还在,若任由此等祸患逍遥法外,岂非朕的不孝!”
“皇兄!”
林之绪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明睿,眼底浓浓的失望,叫谢明睿不敢与其对视一眼。
谢明睿继续说:“此人确实是为大宴实打实做了一些事情,但其功不掩其过,朕也得对金陵遭难的百姓给个交代,那这样吧,庞虞!”
御林军统领庞虞进来回话,“臣在!”
“庞虞,着人去一趟西北王府,把那个姓白的官宦压到刑部大牢,至于怎么审,判什么罪过,过后再说!还有你们……你们这些今日公然弹劾西北王的世家老臣,但凡参与者一律官降三级,罚俸一年,行了……”
皇帝大手一挥,打算各打三十大板,就此草草揭过,却不料,林之绪猛然向前两步,眸色充血的宛如嗜血。
“……皇兄!”
林之绪声音里的抖动,叫人不忍卒听,那是失望到了极致,伤心到了极致才能发出这样泣血一般的声音,他红着眼眶,热泪几乎兜不住,“皇兄,您是否执意处置白亭云?”
谢明睿被他眼中迸射出的浓浓情绪震慑到了,本能地点了点头。
若是皇帝知道林之绪接下来的举动,断不会让自己的脑袋点了那么一下。
林之绪转过身去,对着满朝文武怅然惨笑,“所谓朝臣,全为一己之私,引为知己明君,全为利弊权衡,粉饰太平!”
“这是毫无底线的朝堂党争,白亭云与我的王妃一样,是赤裸裸的政治牺牲品!”
“什么忠义!什么气节!”
“全都比不上你们的自己的利益!”
林之绪桀然失笑,样子疯癫得骇人,连一大早就知道发生什么,也通过气的江叙平都被他这个样子给吓了一跳。
“我的王妃,躺在床上满身五脏六腑几乎被炸毁,我的至交好友,本是皎洁君子,几次为国舍命,却因我屡受唾骂!”
“这朝堂,这王侯……”
“不做也罢!”
亲王冠冕被重重摔在地上,大殿上所有都被西北王殿下,这形若疯癫的举动吓到,就连方才一直嘴炮不断的章骅一党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
林之绪扔完冠冕,也不管身后人如何,皇帝如何,周阁老如何,欲至于他死地的世家党派们如何,竟直接步履蹒跚地走出了金銮殿。
“这……这西北王难道是疯了吗?”
窒息的安静不知持续了多久。
有朝臣小声窃窃私语,“可不就是疯了,要我是西北王,自个的媳妇在前线差点丢了命,从打仗开始,劳心劳力每日每夜扑在政务上,到头来却叫这样人这样骂,这样逼迫,搁谁谁不疯……”
“还有那个白亭云,金陵的事,谁不知道是大太监王挺,要横加岁贡,砍了几个闹事的怎么了?大宴朝但凡参与造反者皆诛九族,那些人死在他的手上,省去了一家老小没命……”
议论之声逐渐增大。
皇帝的脸一阵白一阵红,臊得都疼得慌。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林之绪是任由他搓圆了捏扁了,想怎么驱使就怎么驱使,有用了拿来救急,没用了两句好话打发到一边去。
可人都是张眼睛的,一刻血肉的心,哪能所有人都没有良心。
除了世家党派以外的朝臣们虽为明言,但也是实实在在的对他们这位陛下寒了心。
谢明睿心力交瘁地摆摆手,正要打算退朝,大殿之外空旷的天空上,骤然被一声声擂鼓划破。
“这又怎么了!”
谢明睿不耐烦到了极点,“何人胆敢在宫内击鼓?”
福安太监愣了愣,也没反应过来,“陛下,后宫除了那口大钟,没旁的大鼓啊。”
周敬虔咳了一声老迈的声音开口说:“陛下,听这声音,应当是午门外的登闻鼓。”
“登闻鼓?”
于是繇等执黄幡,挝登闻鼓。
不同于普通官府外的登闻鼓,午门外登闻鼓,转为天下奇冤所设,凡敲击登闻鼓者,先仗责三十,敲击登闻鼓可直达天听,上告皇帝本人。
只要午门外登闻鼓一响,无论皇帝在做什么,都必须要当堂审理,听凭苦主述言。
与战场无二的擂鼓声,敲得皇帝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不悦到了极点,一张脸山雨欲来,若说方才林之绪和世家党派的所作所为,是在谢明睿的心上放了一把火,那现在催人心肝的登闻鼓便是把皇帝心架在烈火上炙烤。
“何人敲击登闻鼓!”
谢明睿压着怒火道:“赶紧看看到底是谁?把人弄过来!”
这时候殿外的小太监一溜小跑,到侍卫耳边低语几句,福安过来跟皇帝说的时候,皇帝的表情近乎裂开一样,诧异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
章丞相抬眸与皇帝眼睛对视上,还没弄明白其中意思。
身边殿上议论之声大到如市井沸腾。
一转头,章骅顷刻间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就见两年来同居一个府内的儿媳,李云蔚头戴白纱,身穿孝衣,捧着李氏开国将军的牌位缓缓走上殿来。
“臣女,镇远将军府李云蔚,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