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王府内的刺客被肃清,有范启年寸步不移地守在姜黎身边,但昨夜那一刀仍旧不断地在林之绪的眼前划过。
心悸还在,手指也在惊惧地细微抖动。
站了小一会,林之绪询问了太医,姜敏情况如何,太医说,姜敏虽然受到了惊吓,但腹中胎儿胎位还算是正,加上不是头胎风险并没有那么大。
现在最主要的是她肩膀上的伤口,生孩子的女人,犹如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只要用力,伤口便会血流不止,就怕姜敏孩子还没生完,血就已经先一步流光来了。
“那怎么办!”刘大壮双眸赤红,却又除了在原地打转一点办法都没有。
太医说:“现在只能以银针封住上半身的穴道,控制流血,别的其他办法没有,只能期待孩子尽早出生!”
产房内外焦灼一片。
天底下所有在乎媳妇的男人,到了此刻都是一样的无能为力,女人肚子里的娃娃都是他们塞进去的,可到了最关键时刻,帮不上忙干瞪眼的也是他们。
管家小跑着过来,“王爷!”
“怎么了?”林之绪拧眉,心里还惦记着早点去守着姜黎。
管家道:“陛下,陛下和娘娘摆驾到了王府,现在人已经到了正厅……”
林之绪眼皮淡漠地掀了掀,他语气嫌弃到要死地道:“他们突然来做什么?”
管家都要被满府的尸体吓死了。
这满王府的血迹尸体还没清理干净呢,皇帝和皇后娘娘就突然来了。
管家语气忐忑说:“殿下,陛下和娘娘为何来,小人不知,只是咱们府中现在的情况……”
“没关系,就让他们看!”
林之绪冷声冷气地说。
从进入西北王府开始,谢明睿夫妻俩就察觉到空气里有这一股浓浓的血腥气,跟冬日里寻常的冷还不一样,浓稠粘腻,令人作恶似的一股味道,始终往鼻腔里钻。
“陛下,这西北王府,大清早怎地这样忙碌?”
卫琅走在谢明睿身旁,目光狐疑地盯着满院子四处走动,手中拎着水桶的刷子的丫鬟小厮。
这味道,若说是常年久居深宫的女人不明所以,但从战场上逃命回来的谢明睿再清楚不过,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惨白。
“许是,厨房里宰了什么食用的家禽吧……”
谢明睿欲盖弥彰地说了句。
用来接待贵客的王府正厅就在眼前,本来被侍女青绿用手扶着的皇后突然脚底滑了下,身子险些摔倒,堪堪稳住心神,却见正厅的门槛之处,一只水肿发浮的断指就那么躺在地上。
卫琅被吓得大声惊叫。
谢明睿本就神经紧绷到不行,此刻被近在迟尺的皇后一嗓子,差点没把魂魄喊丢。
“陛……陛下,这西北王府上,怎会有如此骇人的东西?”卫琅心神震荡,抖着嗓子说:“堂弟他们到底在做什么,难道在府上就敢草菅人命?”
西北王府府上,为何处处血腥,谢明睿也想知道。
可就在此时,王府侍卫们,抬着一个个白布遮盖的尸体,正厅角门外路过,被皇帝与皇后看了个正着,谢明睿脸上云山雾罩,正欲发怒,林之绪从偏门一角走了进来。
“明绪!”
谢明睿上来便劈头盖脸地发问,“你这府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光天化日,哪里来的这么多死尸!!”
林之绪躬身行礼,脸色发白地道:“见过皇兄、皇嫂,昨夜有贼人闯入王府,行血洗之事,造成王府上下二十余人伤亡……”
“死了这么多人?”
凶杀案件十人以上,就算大案,更何况是出在一品亲王府上。
“到底是何人如此丧心病狂!你这里可是大宴的西北王府!”谢明睿顿时火冒三丈,“背后是何人指使,胆敢行凶血洗西北王府,难道要翻了天,要造反不成!”
林之绪两手揣在一起,抿唇抵着头,叹气说:“这些杀手都是蒙面而来,见人就杀,臣弟和王妃也差点遭了毒手,还伤了臣弟府上待产的小姨子,虽是江大人一家都平安,臣弟和王妃侥幸无虞,但皇家威严不容侵犯。”
“西北王府冤屈的二十多条性命不能枉死!”
“皇兄,您来臣弟府上,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臣弟实在气急,这会要去顺天府衙报案!”
皇帝本人就站在跟前,林之绪却要去顺天府衙报案。谢明睿眉心一跳,刚说点什么,却见正厅台阶一下,被扫出来层层血水,顿时心悸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夫妻俩,俨然受惊的鸟儿一般,瑟缩发抖,眼神乱飘,林之绪敛着眼皮,半句安慰的话没有,他压根就没在意这两口子是个什么感受。
更没特意去嘱咐管家,所有血腥回避陛下和皇后娘娘。
林之绪此时请神淡漠至极,便是谢明睿直接驾崩在他面前,他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皇兄,昨夜长公主殿下来过!”
林之绪突然提起谢岚,叫谢明睿猛地抬头,“她来你这里干什么?”
谢岚与林之绪两个人势同水火,谢明睿实在想不通,她来西北王府做什么。
“为章骅的事。”林之绪朝卫琅点了点头,护在谢明睿身侧,“皇兄,左右臣弟要去顺天府报案,今个王府的情况也实在……不如臣弟送您回宫,路上也正好路过顺天府衙。”
被西北王府死人成堆的一幕吓到,谢明睿已然忘了自己来是干什么的了,他道:“好,那朕改日再来,姑姑昨夜来你这里是为什么,咱们路上说!”
谢岚是为着章骅的事情来找林之绪。
谢明睿这个大宴朝廷最大的骑墙派能说什么?
他既不愿意得罪林之绪,又不想放弃世家党派手里的肥肉,一路上含含糊糊,言语间无比别扭,与当初刚登基时的意气风发的皇帝简直天差地别。
也或许,谢明睿本人也没想到。
决心和天资这两样,是决定一个人否为明君的关键,他也曾有过,但骨子里的懦弱和虚荣,就注定他骨子里作为天子明君的那点资本走不长远。
“朕登基三年,大宴就经历两场战乱。”谢明睿此刻的忧心实实在在,“这江山到了朕的手里,筚路频出,朝中争斗不休,有的时候朕也跟自己说,不要太心急,不管是世家党派还是寒门的崛起,沉珂不是一日尽除的,改革也非一日之功……”
他真诚万分地看向林之绪,仿佛摁着二十年前旧案的人不是他。
谢明睿对林之绪推心置腹地说:“堂弟,你跟朕从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引为知己,朕知道你对皇伯父的死始终过不去,但现在的情况实非水火不能相容,姑姑那边已经做出让步,门阀世家也已经开了口子,改土归流……”
他眸光希冀地闪烁,这一刻林之绪是相信他是打心底里想推行改革,推行改土归流,想让大宴这片江山继续繁荣下去。
林之绪沉默了下,想了想,谢明睿登基后左右摇摆冲动多疑的举动,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皇伯父的事,朕肯定会给你个交代!”
谢明睿信誓旦旦的承诺,“但绝对不是现在,你在朝堂上朝朕扔帽子也好,心底里对朕不满也罢,但明绪你记着,咱们是兄弟,无论怎样,朕都记得当初断腿之时,你是如何激励朕,陪在朕的身边。”
“你在朕的心里始终有位置在。”
林之绪偏头看向谢明睿,忽然之间感觉命运弄人。
若他不是先太子谢昭的儿子,只是个从西北偏远地区考出来的寒门学子,而谢明睿是自己认定要辅佐的君王,那他们现在的境遇会不会彻底不一样。
他们之间,或许能真的君臣相护知己一生。
“皇兄……”
林之绪张了张口,刚要说话,车外侍卫来报说是顺天府衙到了。
林之绪原本的打算是送皇帝先一步回宫。
皇帝也是如此打算的。
可老天安排的命运,向来捉弄人,谢明睿许是过去了心悸害怕那股劲,忽然心血来潮,先去顺天府衙看看。
“朕上次到顺天府衙,还是当太子的时候呢!”
谢明睿轻笑了一声,抬手先林之绪一步掀开了车帘,“先不回宫,朕先跟你……”
车帘甫一掀开,外面的哭闹声水泄一样冲了进来。
“女儿……你快跟爹回家,咱们回漳州去!”
温老汉扯着蹲守半月终于见到的女儿,温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