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真的!”林之绪点头道。
温老汉搂紧了女儿的尸体,道:“我爹乃是被漳州白户长,章烨活活打死,我并非我爹亲生的儿子,他是我大伯,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起,我家就有房有田地,但最近这些年,朝廷要退耕养桑,我家那几百亩地,就被章烨那伙人给惦记上了……”
温老汉断断续续说完了全程。
无非就是当官的远亲欺辱百姓,夺人田产,才闹出的命案。
周围无数双百姓的眼睛看着,段游出来道:“温老哥,方才听你所说,你家的百亩良田,全是当初章家所赠,你们在被章烨一伙欺凌的时候,你父亲曾与你说过,只要上京城告状,去找章丞相,所有不公都会还回来,没准还能给你们更多的土地和银两对吗?”
温老汉点头,扯开破漏的棉衣,从棉衣的里子上扯下来一块布,里面包裹了一个不算厚的本子,,“是、是的,我爹就是这样说的,他说章家欠了我们的,这、这里面都是他自己记录的一些东西……”
“我爹说,他二十三年前,曾帮章丞相弄过一批犀牛角,做成了一些要命的玩意,按照章丞相的指使做成了一些事情……”
“那些、那些事…”他犹豫了下说:“那些事好像十分伤天害理,我爹……偶尔喝多的时候,还哭着说过一些,说死了很多很多人……”
段游一脸不可置信地上前从温老汉手里拿过来本子,粗略扫了一眼,大概是手札之类的,上面纪录的大概是那年那月,书本主人收了那些钱财。
何年何月,庄子上收成如何。
但越翻到后面越觉得心惊,段游突然脸色煞白煞白,猛地合上本子,连目光都闪躲的不敢去看西北王与皇帝。
“段大人,怎么了?”
林之绪明知故问地道:“这上面是记录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谢明睿也满面狐疑,章骅这个老东西,人都已经到了大牢里了,还搅合得里外没有一日消停,连带着他的太子,都搅合这趟臭水黄汤里面去。
“到底什么事!”谢明睿怒道:“念!难道还有什么比章骅三司会审的事还严重!”
薄薄的本子仿佛翻天的账,段游手指轻微哆嗦地道:“晟乾三十八年十月初八,丞相章骅送东瀛僧人入京,吾听从章骅命令,在僧人处取得犀牛角制成巫蛊之物,配合永华宫管事太监王挺,置凤鸾宫徐皇后床榻下第二层石砖空隙……”
永华宫,太监王挺五个字一出,皇帝谢明睿表情顿时震到皲裂。
林之绪也缓缓转过头去,两眼如钉子一眼盯着段游,他瞠目结舌地道:“段、段大人你方才念了什么?”
谢明睿立刻出言拦住林之绪,可林之绪此时的神情,震惊暴怒集中在一起,他走到段游面前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什么?”
“晟乾三十八年,太监王挺,丞相章骅,命人放了巫蛊之物在徐皇后的床榻下?”
“明绪你!”谢明睿此时有些急了。
皇家辛密断不能在大街上就这么被当众揭露出来,可林之绪此时全然不管不顾,一把扯过来段游手里的手札,两眼充血似的,盯着上面的一字一句,“晟乾三十九年,正月初一,吾听从王挺之命,在宫中散播,皇后笃信邪教,时太医院赵太医与吾通信,已在徐皇后每日所食当中下使人迷幻五石散……致使徐皇后精神逐渐疯魔……”
“晟乾三十九年,龙抬头二月初二,巫蛊之物被御林军从徐皇后塌下搜出,当月,太子谢昭太子妃宋婉清,幽禁东宫……”
“你的父亲是谁?”
“谢明绪!”
皇帝爆喝一声,意欲阻止,面颊抽搐抖动,神情已然狰狞的林之绪。
林之绪突然转过头,两眼血红地盯着皇帝嗓子几乎喊劈了,“你让我问他!”
温老汉被这人个什么王爷突然变脸,有些吓到,“我爹、我爹就叫温老成。”
“那他怎么会跟二十几年前宫里的巫蛊案有关,他到底是什么人!”
林之绪怒喝一声,把周围所有人惊得心上一紧。
“他、他喝多了的时候,好像说过一嘴,年轻的时候,来过京城……”
“明绪你……”谢明睿此时说什么都已经完了,方才的一字一句,二十三年前徐皇后巫蛊案的真相,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一片寂静到吓人的鸦雀无声中,林之绪脖颈青筋跳动,两眼狰然无比地面上皇帝,缓缓撩袍跪在这冰天雪地里,“皇兄,臣弟恳求重查二十年前,巫蛊案真相,重查当年京城三大营为何突然行逼宫之事,我父亲先太子谢昭我母亲宋婉清到底是被何人逼死!”
“明绪你!”谢明睿再次被推到了悬崖边上,孤身一人面对这些令人难以抉择的场面,他面露难色,企图安慰住此时已然失去理智的西北王:
“堂弟,方才在车上,你不是已经答应皇兄了么?”
“政务的事,不能拿在大街上说,有什么话咱们回宫去说好不好,你这跪在大街上……”
“不好!”林之绪直面谢明睿难看到了极点的表情,“我祖母徐皇后,也是您的祖母,她是大宴的皇后,当朝皇后蒙此千古奇冤,她的名字,现在还在罪人录上,难道您不应该还她一个公道!”
“我父亲谢昭,母亲宋婉清,是您的亲大伯,您的大伯母,皇帝堂哥,您难道不该给冤死的他们一个真相,还有三大营,当年东宫太子府无辜牵连的那些人!”
“奈何桥上,无辜枉死的人犹在徘徊,做下此等恶事的奸贼,在朝堂企图逍遥法外,人间如此不公,难道不是您为帝王的责任!”
“陛下!”
林之绪一字一句地道:“请你重审二十三年徐皇后一案,请您重审二十三年前,先太子谢昭一案!”
谢明睿被突如其来的接连诘问砸蒙了,林之绪鱼死网破的语气,压迫的他差点不能呼吸,众目睽睽之下,京城无数百姓都看着。
他的大臣段游也看着。
二十三年前的徐皇后真相一案,就摆在那里,他即便想不承认都没有办法。
“明绪你这是在逼我啊……!”谢明睿悠悠地道。
他身下的这把龙椅是如何得来的?
是先帝谢衍,从谢昭那里窃取来的,偷来的。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皇权不稳。
谢明睿第一次冷眼带着杀气看着地上跪着的林之绪。
也是第一次察觉到,他的这个堂弟,对他明面上恭顺有加,实则心里从未放下过,爹娘的死,徐皇后的死。
“你要重审二十三年前徐皇后旧案……”
谢明睿缓缓说道,神情已然彻底冷了下来,“你知道,一旦重审此案,对朕,对你,对咱们兄弟之间意味着什么吗?”
林之绪悍然抬头与之相望,如今他不再是手中空泛毫无一物的闲散王爷,也不是十几年前西北可怜的书生。
他现在是大宴朝手握重兵,天下兵马八成尽在他的手,朝廷六部有四部尽是他心腹群倾朝野,跟皇权与之相抗衡的一品亲王。
“臣弟心里明白!”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就算前面是烈火地狱,林之绪也要一往无前,他掷地有声地道:“臣先太子遗孤谢氏明绪,恳请吾皇陛下,重审二十三年前徐皇后一案,三大营逼宫一案,三司会同审理,宗人府介入,锦衣卫辅查,结果昭告天下,有罪者尽数诛之,以慰亡者在天之灵!”
谢明睿重重地晃了下身型,沉声地道:“好朕答应你!”
锦衣卫动作极快,不到当天中午,薛颖就亲自拿着圣上的召令到了大理寺,把原本还一个脑袋两个大的三司官员纠结到了一块宣读陛下的指令。
事情急转直下得令人咂舌。
三司会审,宗人府介入,锦衣卫辅查,这样空前绝后的力度,去调查二十三年前徐皇后巫蛊一案,叫朝臣们震惊的几乎反应不过来。
与此同时,太子殿下抢占民女,当街失手将其打死的消息,在民间瞬速四散开来。
百姓们不是朝廷里那些拿官饷争权夺利的大老爷,他们更喜欢一些云端上人们的风花雪月,当然越龌龊越好,比如太子殿下色心又起,当街掳走了个女乞丐,为哄骗女乞丐上床行不轨之事,连人家在街上讨饭的老爹都不顾。
再比如,太子殿下,诓骗民女,与之行夫妻之事,当街败露,被皇帝老子给堵了个正着。
谢氏皇族,在短短五年内,再次蒙羞。
巨大的羞辱,几乎让谢氏宗亲,抬不起头来,恨不能叫皇帝登时废了谢静桓这个酒囊饭袋的废物。
林之绪下午回到王府的时候,姜敏的孩子已经平安出生了,是六斤多的大胖丫头。
经过上午的冷风吹,王府里的血腥味散去了不少,家里的人还不知道顺天府衙门前发生了什么,林之绪见了老实憨厚的刘大壮,还有围着孩子逗的江叙平,心中翻涌不停的情绪,总算是短暂落雨于尘埃。
“她姐夫!”
刘大壮抱着孩子,递给面色苍白的林之绪看,“是个女娃咧,又是个女儿,跟小敏她一样好看!”
刚出生的孩子脸上都皱皱巴巴,更何况这孩子还是个八个月提前出生的早产儿。
纵然没从那红猴子的人类幼崽身上,瞧出好看,林之绪也还是挤出来个笑,低头瞅着刚出生的婴儿笑了,“连空春雪明如洗,忽忆江清水见沙,你的在春天出生的,就叫你雪见好不好?”
刘大壮一愣,当即裂开嘴笑道:“她姐夫,你、你这是在给她起名字?”
林之绪笑道:“是,春日飞花,冰雪消融,取名字该是你这孩子爹做的,我有些一时没忍住。”
“那有啥!”刘大壮说:“俺是个祖祖辈辈都种地的大老粗,你可是状元,文曲星的姨夫给取名,俺高兴还来不及……”
江叙平眼眸一动,盯着林之绪看了好一会,等刘大壮抱着孩子走了以后,他才靠到林之绪身边说:“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林之绪抬眼看他,苦笑下,“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下一秒,他就给江叙平扔了个今天的炸弹,“我当街逼了皇帝,重审二十年前奶奶徐氏,还有父亲谢昭,三大营一案。”
江叙平眉头狠狠跳了两下,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林之绪,“你、你刚才说什么,是你逼着皇帝,还是当街?”
林之绪点头,“是,我逼着他,还是当着京城无数老百姓的面!”
江叙平被震惊得一时半会不知说些什么。
此时落霞院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林之绪安静了好半晌才道:“从今天开始,我与谢明睿的兄友弟恭,就彻底演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