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柏舟”
章骅捧着章世昌的玉佩,愤怒得目赤欲裂,“我章骅自认,伤天害理,无所不作,但世昌他是无辜的……你不要……”
他转而眼眸亮了一瞬,“既然你是金家后人,那肯定也是跟西北王站在一处的吧?”
金柏舟冷意傲然地盯着他,宛如看着市井流浪老狗。
章骅趴在地上,凄厉地笑了两声,“我早就说过,我一早就劝过公主殿下收手,我们斗不过谢昭的儿子,现在……现在连你都是他的人,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败呢!”
“金家的后人,你去转告西北王殿下,我会按照他的意思来,做我该做的事情,也请他遵守承诺放过我的儿子……”
“哪怕是看在他们曾经相交的情谊上。”
金柏舟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牢房外,薛颖抱着臂膀等在外面,面色沉寂如水,“走吧,殿下还在等着我们。”
“我章骅……一生骄傲,想做之事,无不顺遂,无不顺我心愿达成!”
“日至今日,落得如此下场,亦无怨无悔!”
“我命由我不由天,若不是把生死置之度外,那敢轻易乱这一场江山风雨……”
薛颖脚步顿住下,转头对着看守的锦衣卫番子吩咐,“看紧了他,别让他自尽了!”
—
“就是可惜了那个无辜的女孩儿。”已经到了深夜,江叙平陪在书房里,手里钳子拨弄陆总炭火,语气唏嘘不已。
“我只是按照李家给的线索,派人去了漳州,在章骅远方表弟和温大成那里加了把火,太子会出现是意外。”林之绪手掌在炙热的火上翻覆,宛如搅乱江山风雨的手,“我这辈子背负的性命很多,也不差这一条,就是怕等将来见了父亲母亲,他们会责怪于我。”
孰是孰非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秤。
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完全是说给那些没有良知的人听的屁话。
江叙平缄默了下,没有吭声,就在这时,金柏舟与薛颖推门进来。
“殿下!”
“殿下!”
“回来了?”林之绪站起身来,取来两只汤碗,把提前温在火炉上的羊汤到了出来,端给他们连,“夜里太冷,你们且先暖暖。”
金柏舟与薛颖安静地喝了一会。
“章骅已经松口了。”金柏舟犹豫了下说:“难道我们真的要放过章骅的儿子?”
章世昌与林之绪江叙平相交甚笃,感情深厚,连白亭云都跟他称兄道弟,但甚少出现在西北王府的金柏舟却对他全然没有任何感情。
他甚至对章世昌丁点都不熟悉。
只知道,他是杀父仇人的儿子,死不足惜。
江叙平挑眉看了一眼,没吭声抵着头,继续扒拉炭火。
薛颖没有表态。
林之绪道:“人并非只有死去才是最痛苦的,死了的人两腿一蹬,两眼一闭,这世上的纷扰就在与之无关,但活着的人却要日日背负着一切。”
“仇恨也好,情爱也罢,只要曾在心上深深留下烙印的东西,到最后都会变成,日久年深,只要一想起就会肺腑经脉剧痛的伤疤,碰也碰不得,揭也揭不过。”
章世昌与林之绪而言,是至交,也是兄弟。
但父辈的仇恨横在那里。
“有朝廷的法度在上。”林之绪说:“起码杀了他的人,我不希望有我的一份。”
金柏舟愣住一瞬。
立刻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是啊……背负太深的人,有时候死去何尝又不失为一种解脱。
“姜黎……?”金柏舟眼眸动了下问,“她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吗?章骅和谢岚倒台,她应该在亲眼见证才是!”
林之绪淡然地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劳金大哥挂怀,我日日与她说话,想必应该是快了吧……”
二十年前那场浩劫里活下来的人,如今大仇马上得报。
林之绪的心境与金柏舟相同,也有些不太相似。
往常他都是天色一黑,便迫不及待地回房守着姜黎,可今日他却想自己单独走一回,只是自己一个人静静地走在爹娘曾经走过的院子散散步。
二月里的天,屋檐上的雪还没开化。
冷风跟刀子一样地刮在脸上,林之绪走好久,久到腿脚几乎冻透了,听见婴儿的哭声,才发觉他已经走到了姜敏夫妻居住的落霞院。
落霞院主屋里亮着灯,刚出生几日的小婴儿哭啼啼声音小的像猫儿一样。
林之绪走上前去,正碰上刘大壮披着衣裳,要去喊隔壁屋里的奶娘。
这对乡下夫妻始终习惯不了勋贵人家的做派,夜里把孩子放在奶娘哪里照顾,不在自己眼前总觉得不放心。
若是足月出生那倒罢了,偏偏小丫头是个八月出生的早产儿,姜敏的奶水也因此不足。
刘大壮模糊间见到一个人影,还以为是前几日的刺客,他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抱紧了怀中的孩子,待林之绪走进些才瞧清楚来人是谁。
“她姐夫,你这么晚……怎么到这儿来了?”
林之绪淡笑道:“睡不着,就走到你们这里了,她这是怎么了?是饿了吗?”
与姜黎成婚几年,林之绪曾无数次想要个孩子,却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至今连个孩子都没有。
刘大壮颠了颠怀中又重新睡了过去的小丫头,“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每天晚上都要折腾几回,再大点就好了!”
“……哦。”林之绪垂眸盯着襁褓里那张小脸看,有些踌躇地说:“大壮,我、我能抱抱她吗?”
“能啊!”刘大壮赶紧把孩子送到林之绪怀里,“你是她的亲姨夫,哪那不能呢!”
这时旁边屋子里的奶娘听见动静,走了过来。
小丫头的口粮要紧。
林之绪没着急去催,就眼巴巴地等在哪里,等着奶娘喂完孩子,好接手去抱抱这个与姜黎眉眼间极为相似的孩子。
王府里已经有了江家两个孩子。
林之绪对抱孩子这事并不陌生,他接过孩子来,眼睛黏在她的身上,一副轻易不想撒手的样子,惹得刘大壮心里直犯嘀咕。
这大姨姐的男人,倒是顶顶痴情。
就是这么大个年纪了,就守着大姨姐一个女人过,连个孩子都没有,眼馋了就只能抱抱别人家的。
刘大壮突然福至心灵,十分体贴地说:“那要不这样吧,她姐夫,二丫一般后半夜喝完了奶不会再醒,你要不要把她带回去?”
“把她带回去?”
林之绪表情诧异,他这辈子算计过人,杀过人,就是没带过孩子。
“是啊,大姨姐她睡着不能动,只要你晚上别翻身把她压着就行……”刘大壮十分贴心地向林之绪解释如何带夜里的孩子。
直到回到卧房,林之绪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的确是抱了个新生儿,到了他跟姜黎的床上。
小婴儿那么小,那么软一点。
贴在姜黎胳膊上,卷缩着身子,还没有姜黎的胳膊一半长。
小雪见,睡吧!”
林之绪唇角不自觉地笑了下。
—
好吵……
耳边像是放了个喇叭一样刺耳的东西。
一场大梦,浮浮沉沉,姜黎浑浑噩噩许久,有时候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有时候也能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那些声音耳熟的很。
有哀伤、有哭泣,更多的则是一个男人低语的声音,那语调哀恸至极,每次他一说话,姜黎就感觉像是自己泡在了海里。
又酸又涩,难过的连她的灵魂都跟着痛。
猫儿一样细嫩的哭声还在继续,眼皮太沉了,想要睁开也太费力气了,姜黎想算了吧……再睡一会,就让她在睡一会。
跟犬戎人的仗都已经打完了。
三军将士就属她最大,她愿意睡到什么时辰就睡到什么时辰。
梦中的姜黎,自己翻了个身,可耳边的动静没完没了,而且——像是个刚出生的孩子在哭。
哪来的孩子?
似有千钧重的眼皮,一点点嵌开缝隙,没那么刺眼略微幽暗的光线,叫她不适应地闭上了眼皮,然后又猛然睁开。
她缓缓扭动脖子,就见近在迟只,身边躺了一只肉肉小小的小肉团子,再旁边就是熟睡的林之绪。
姜黎惊愕……
这是谁……谁的孩子……她什么时候给林之绪生了孩子。
就在她懵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小孩的哭声越来越大,姜黎动了动,察觉这孩子好像跟她长的有些像。
难道真是她生的?
她想抬手去抱抱哭泣不止的小东西,可自己的手完全不听大脑袋指挥,甚至连上半身动弹都费劲,身体沉重的像是灌了几吨重的铅。
林之绪沉睡之中被吵醒,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姜黎的身子。
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想起,昨夜他把姜敏的孩子抱过来过夜,惺忪就着孩子的哭声缓慢睁开,手上一空,原本好好躺着孩子的地方空了。
林之绪突然坐起身,却与一双熟悉万分,好奇的眼眸就那么对视上。
空气万籁寂般,彻底停滞下来。
姜黎眨了眨眼,想要去问这孩子是她什么时候生,可一张口,嘴巴里就跟含了铁砂一样,嘶哑难听,还有点疼,“这孩子……是咱俩生的吗?”
泪水突然断了线一样地无声砸落。
多得连林之绪都看不清姜黎的模样,他哽咽着,抹掉眼睛上的泪水,生怕自己是在做梦,一个眨眼姜黎人就又虚弱地躺回了原地。
“娘、娘子……”
林之绪艰难出声,连日来的惊惧委屈担心,全在一刻爆发,他想伸手去抱住姜黎,却被啼哭不止的孩子隔住了手臂。
姜黎怔然地看着他,显然是不大明白自己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你、你怎么还哭了?”
她分出抱孩子的另一只手去摸林之绪的脸,甫一接触到温热的掌心,林之绪混着泪的脸颊便依恋地蹭了蹭,“姜黎……”
林之绪泪眼朦胧,地瞧着姜黎道:“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忽然间的一声哽咽出来,林之绪竟是直接哭出了声。
他这一哭,彻底把姜黎吓了一跳,要赶紧放下手里的孩子,去哄她认为的孩子的爹。
“你别、你别哭啊!”姜黎费力地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我怎么了吗?”
林之绪此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瞬间爆发,此刻他恨不能把姜黎怀里碍事的小肉团扔到一边去。
西北王殿下,惊天动地地哭了好一会。
连屋外伺候的人都听见了动静,站在门口踌躇着要不要推门进去。
就听屋里有了女人说话的声音,而且那声音,正是……西北王妃姜黎本人!!
“王、王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