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绪其实打心眼里一点都不想去,甚至连脚底踩在六林峰的地面都觉得晦气。
但皇帝拿了徐皇后和先太子做幌子,他就是不想去也得去。
六林峰祭酒大典的当天前一天早上,饭桌上姜敏突然说自己这几天,右眼皮跳起来个没完。
谨慎和恐惧的架势,很怕像上次筷子突然断了,姐姐姜黎就出了意外,小声跟刘大壮商量着要去找神婆来给瞧瞧。
若是往常,林之绪听见这种话,连眉头都不带动一下的。
可现在他却比任何人都信。
都没能等到管家第二天去找,林之绪就直接去催了管家,让他赶紧去踅摸一个能掐会算的过来。
神婆可能这辈子都没进过王侯府邸。
进了王府见了王爷王妃,磕磕巴巴连话都说不利索,前言不搭后语说了一大堆吉祥话,然后被白亭云十分嫌弃地制止,凶煞地让她要跳大神就赶紧的。
那神婆不是跳大神那一挂。
她颤巍巍起了个六爻的挂相。
卦象上说,凶祸将至,福气随之,虽有祸患但后福跟随而来。
什么福祸,又是后福的,姜黎听的直打哈欠,压根没当回事,扔下一句无聊转身就回了自己院子。
但林之绪却听了进去。
六林峰那个鬼地方邪门的要死,每年的祭酒大典都没有好事。
叫管家打发走神婆,林之绪叫来白亭云低头嘱咐了一番,白亭云显然也听了进去。
第二天清早。
西北王夫妻站在皇室宗亲的队伍里,跟随皇帝浩浩荡荡地从五门像城外六林峰出发。
白亭云坐在马车里挠了挠刺痒不停的脸上,嫌弃地说:“大块头,常年脸上就粘着这玩意?”
大块头就是一直易容在谢岚身边的金柏舟。
起太早,姜黎还有些困,她掀开眼皮说:“我的人皮面具,全是最好的材料,人家带了几年都没事,就你矫情事多,这才一个时辰不到,那脸皮都快被你挠开了!”
燕小春宝财他们七个人,全被派了出去,跟汪曾宪他们打仗,连锦瑟都没留在王府了。
去六林峰若是不带个自己人,林之绪的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白亭云说:“什么最好的材料,也没小爷的脸矜贵,按我说,你们谢家人全都脑子有毛病,上几注香,念几句狗屁不通的青词,就觉得能跟老天爷沟通了?”
“要那么能,咋不让历代皇帝都成仙?”
做过飞机,上过三万米高空,知道卫星发射的姜黎对白亭云的说法连连点头。
没多一会,她便困倦的i睡了过去。
马车已经行进到了六林峰的山路上,白亭云突然小声靠近林之绪,“哎,你帮我看看,这面皮,别真叫我给挠破了,神枢营那帮人都认识我,要穿帮就不好了。”
林之绪闷笑一声,扶着姜黎肩膀让她枕着自己的大腿,偏头去看白亭云脸颊边缘面皮粘连的地方,车帘不时被风吹得翘起一角。
白亭云的脸对向车外,移动间翠绿景色一览无余。
倏地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从侍卫从中一闪而过。
“好像是大块头……”
“你说什么?”
面皮并没有被挠破的地方,林之绪收回视线,好奇地问他。
白亭云直接掀开了车帘朝着外面望去,看了好半天,才返回车内坐下,“金柏舟有多久没送消息回来了?”
林之绪眉心一凛。
从跟着谢岚去了望海湖皇陵后,金柏舟只往王府传递过一次消息,整整两个月半点消息也无。
金柏舟如果回了京城,不会不联系家里,如果没送任何消息过来,那只能说明他在谢岚身边根本不方便,或者说来不及传递消息。
拱卫京畿的神枢营,其中一营二营,经犬戎一战,基本都收归西北王府所用。
剩下一营,最少有一半的人都是姜黎亲手培养出来的人。
而金柏舟随着谢岚远去江南,带走的也正是这些人。
九门提督程广琛也是站在他们这一方。
如果说谢岚真的回京了,那她到底在谋算着什么?
林之绪心里疑窦重重,到了六林峰姜黎与他分开,跟着宋慕屏到了宗亲女眷那边,白亭云一身别扭的丫鬟装束跟在姜黎身后,就算骨架再小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弟妹,你这跟来伺候的丫头……”
姜黎回头看了一眼,化妆成侍女的白亭云,虽然好看,但站在一众女人里鹤立鸡群,浑身马上要炸毛的样子就想笑。
“锦瑟小春他们去了东南,她跟宝财他们一样,都是我的弟妹。”姜黎向宋慕屏解释道:“她也到了该历练的年纪,总不好一直待在我身边当丫鬟。”
“那你也挑个差不多点的!”
宋慕屏瞥了一眼一旁格格不入的丫鬟嫌弃地说道:“你瞅瞅,长的不好看就算了,还耷拉着一张脸,简直不知道谁是主子了!”
姜黎缩着肩膀抖动了下,使劲憋着才没笑出声。
这时候皇后卫琅走了过来。
“二嫂,弟妹在聊什么说的这样开心?”
卫琅明显比太子出事之前憔悴了不少。
太子谢静桓做下令天下人嗤笑的丑事,皇帝迁怒在她的身上,几个月来,一连宠信了后宫不少妃嫔,连肚子里传出消息,现在怀孕的都有两三个。
“就是一些家庭琐事!”
宋慕屏也不愿意跟皇后多聊,打了几句哈哈,就默不作声地站到了一旁。
倒是卫琅,对姜黎热络的简直有些过分,她拉着姜黎的手说,“早就知道,你与我们这些养在深闺里的女人不一样,我这连摸着你手上的茧子,都能想象出来驰骋疆场该是个多快意的事。”
姜黎被她殷切的笑弄得浑身不在,她抽了抽手,没抽回来,干巴巴地笑了下,“杀人砍人,能有什么痛快的。”
“可不能这样说!”
卫琅道:“姜黎,本宫是打心眼里羡慕你,你瞧你又有本事,又有能耐,姿容还出色,即便不依靠男人也能在这世间让自己过得惬意。”
“但我们这些依仗男人生活的菟丝花就不同了,得了男人的心日子还能好过些,一旦有另外的女人出现,危机便随之而来。”
姜黎目光闪了闪,心道,她跟皇帝离心,这些怨气满满的话跟她说做什么。
聊了一会,大典马上要开始,白亭云也默不作声地站到了姜黎身后。
卫琅这时候才道:“姜黎,你大病初愈,本宫本不想让你多劳顿,可是许久不见你,实在想的不行,公主也总是念叨皇婶,大典过后,你就随其他宗妇一起进宫一趟。”
大典之后,便是阖宫宴饮。
姜黎是一百个不想进宫,但皇后卫琅说完便走,连给她拒绝的时间都没留。
“宫里,我能跟着进去吗?”
白亭云突然靠近,给姜黎吓了一跳。
姜黎笑着说:“你今日我不是我的表哥,是我的侍女,当然能跟着一起进宫。”
白亭云瘪了瘪嘴,十分不悦地瞪了姜黎一眼。
祭酒大典,冗长墨迹无比。
姜黎跟着宗妇们扣头,再扣头,不知磕了多少个头,才总算是把整个过程熬完事。
回宫的路上,李顽跑过来说,林之绪被皇帝拉走,她只能单独乘车进宫。
阖宫宴饮在傍晚之后开始。
从进宫的那一刻,姜黎周身的神经便紧绷着,下了马车发现所有六林峰上所有宗亲夫人,全都被太监指引着往与她相反的地方去。
“李顽,我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姜黎皱眉问。
李顽说:“青绿方才过来说,皇后要请西北王妃去瞧瞧公主,公主此刻在御花园的兽房里。”
所谓瘦房,又称豹房,前朝谢衍还在的时候,豢养了一大批乱七八糟的野兽,白毛孔雀,白面僧猴,总是什么玩意都有。
“怎么给女孩玩这个?”
白亭云不解地吐槽,“还不如在御花园里玩泥巴呢!”
李顽闷声笑了下,领着路往兽房的方向走。
兽房就在御花园后面的院子里,一路上遇见的太监宫女并不多,向来是阖宫宴饮所有人都去了前殿伺候。
春夏交接之际,御花园内花白争奇斗艳地开着。
精致花香沁人心脾,但姜黎却半点没有欣赏的意思。
到了兽房,她倒是听见了几声小孩子的欢笑声。
李顽毫无戒心地道:“皇后娘娘的这位小公主,倒是有趣的很,寻常小姑娘,看见些蝴蝶花儿什么的都能哄住,可她不一样,非得见着点身上长毛带色的活物,才能笑得开心。”
兽房大门吱嘎一声关上。
里面的野兽,瞬间暴躁地叫了一声。
李顽还纳闷地说了句,“哎,这怎么门还关上了!”
“小心!”
嗖地一声,开始无数只暗箭从黑暗中射出来,密集到几乎交织成了一块布,朝着三人疾驰而来,白亭云动作迅猛,把李顽扑到在地,姜黎快速躲闪到了一边。
三个人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被箭雨几乎压制得抬不起头。
可即便是这样,李顽的肩膀也被射中了一箭。
惨叫一声过后,他们还未及起身,黑暗中便传来无数野兽怒吼的声音。
“我艹他姥姥!”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黑影把白亭云扑到,他咒骂了一声,打斗声混着第二批箭羽随之响起。
“李顽!”
姜黎惊叫了一声,躲避箭雨的同时,在地上摸到了一股粘腻,“李顽,你怎么样!你赶紧回话!”
“姐!我没事!”
李顽黑暗中喊了一声,姜黎顺着声音的方向摸了过去,余光瞥见暗黑中十来对绿油油的眼睛,那些箭插在人的身上,要了命。
但插在皮毛深厚的野兽身上,能最大限度的激怒这些畜生,野兽们除了更加猛烈的朝他们发起攻击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白亭云的怒吼声不断传来。
此时兽房所有的光线,被人从外面挡死,里面黑洞洞伸手不见五指,除了白亭云和野兽们的怒吼声什么都听不见。
这么下去简直太被动了。
姜黎大喊了一声,“白亭云,你过来!”
被野兽的钢牙,差点咬中肩膀,脖颈上被腥臭的大嘴不停怒吼的白亭云,咒骂了一句,“过不去,这踏娘的是什么玩意?”
“皇后那死女人,怎么弄了这么多狗玩意,来杀你!”
“姜黎,你实话说,是不是背地里给瘸腿皇帝释放什么信号了?要不好端端的,皇后怎么能无端下狠手要杀你!”
兽房内白亭云难听的骂声不断回响。
李顽:“……”
姜黎:“……”
“你少废话!赶紧过来!”姜黎现在的身体不比从前,虽然跟这些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的玩意,能搏斗个胜负,但就怕有其他后招在等着他们。
保存体力,是目前的最优选。
她拽着李顽,左闪右避,避开好几个黑暗里冲出来的血腥大嘴,有好几险些被咬中。
李顽惊叫不停,心脏简直就要被吓出来了。
一片慌乱不堪中,白亭云的爪子终于朝着姜黎的方向伸了过来,他抓住姜黎的肩膀,颇具世家公子典范的白公子,一连串的粗口还没骂完。
李顽的尖叫声就从黑暗里挪到了另一处,完全大亮的陌生空间。
“啊啊……”
白亭云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彻底呆住了。
姜黎呵斥带喘地坐在地上,“总算是暂时脱险了……”
“姜、姜黎……”
白亭云死死地抓着姜黎的胳膊,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咱们、咱们这是死了吗?下地府的路这么快?”
姜黎无语笑道:“什么地府,你身上哪里受伤了!”
白亭云低头看了看自己,确实没有哪里受伤,他瞪大了眼珠子,“那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