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仿佛梦一场。
宫闱挂满白幡之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但天启皇帝确实是驾崩了,皇后卫琅的尸体在宫内兽房内找到,金柏舟作为谢岚心腹,几乎不用怎么调查,就盖棺定论了皇后卫氏里通长公主谢岚。
十二声丧钟敲响。
举国同哀。
勤政殿的灯光依旧一日不熄。
李顽进来禀报说:“陛下,远安王在外面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您还见吗?”
何为远安——于至远处安身立命。
谢明睿生命走到尽头之时,仍旧为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打算,不管他是跟着谢岚一起背叛了自己。
就连弥留之时,都不忘了问自己的发妻皇后卫琅的去向。
正在议事的氛围顿时一滞。
江叙平眸色闪烁下,“陛下,谢静桓……若无他母亲卫氏帮衬,庞虞未必能这么顺利控制宫闱,更何况皇后娘娘与白公子……”
“皇兄就剩他这么一个骨血了……”林之绪手中折子放到一边,语气黯然。
陆诤与几个大臣面面相觑,有想替谢静桓说话的,有想向新皇投诚的,全都在此刻停住了话头。
林之绪对李顽道:“还是见一面吧!”
与谢静桓最后的见面,并未安排在别的地方,而是就在谢明睿停灵之处,硕大的棺材里躺着几个时辰前,还尚在人间的天启皇帝。
他闭着眼,脸上属于活人的气色尚未褪进,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训斥骂人。
谢静桓扑通一声跪倒,泣不成声,“父皇……父皇……儿臣知道错了!儿臣知道错了!”
此时灵堂内只剩下他们叔侄二人。
林之绪蹲在蒲团旁边,烧光了一捆纸钱,静静听着谢静桓哭完了心中说想。
谢静桓转过头来,目光畏惧外露,“皇、陛、陛下……侄儿……”
卫琅被人一刀插进喉咙里毙命,谢静桓在宫人议论中得知了自己母亲的死法。他的这位皇叔手握大宴兵权,朝中文武大臣无不听从其命令。
从未有过的恐惧,一股股蔓上脊背。
“别哭了……”林之绪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我与你父亲,相识相知,就算他不是皇帝,我不是臣子,我们曾经也把自己引为知己。”
谢静桓目光闪烁,不懂林之绪为何这样说,他此时只想活着,朝这位马上取代他坐上大宴龙椅的男人确认自己能否活下来,“皇叔……”
“静桓。”林之绪说:“你知你父皇明知你跟谢岚撇不清关系,还为何封你为安远王?”
谢静桓顿住,泪水奔涌而出,哽咽得泣不成声。
“父母之爱子,即便你本性劣,质难琢,他到最后想的也是如何留你一命!”林之绪道:“朝堂如看不见的吃人猛虎,你父皇登基不过短短四年,人就仿佛老了十岁……”
“你是不是以为,这个皇位是我从你的手里抢来的?”
谢静桓大惊,“陛下……陛下侄儿,侄儿未敢这样想,您乃六元之才,皇室正统……”
林之绪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语无伦次,“我曾教导你两年有余,知道你本性不坏,但心智不坚,曾经皇叔教过你的帝王策、治国大道,那些都比不过我曾跟你说过的一句话重要。”
“那、那句?”
谢静桓哭了眼睛看着他。
还只是个无知少年而已……
两年时光,并未一瞬间走过,林之绪对谢静桓虽讨厌,但不至于憎恶,谢明睿以死,就让一切随风彻底了结。
“君子耳不听淫声,目不视斜色,不口出妄言。”
林之绪的手第一次爱抚一般落在谢静桓的头上,像长辈那样谆谆地说道:“静桓……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
“你若是当初把叔叔这几句听进心里面……”
“你是如何被谢岚裹挟,参与逼宫,你母亲卫琅的过错,我也不打算一并公之于众,皇叔会保住你和你母亲最后的荣耀。”
“我会遵循你父皇的遗命,封你为远安王,”
谢静桓顿住似是不相信一般地看着林之绪。
林之绪目光柔和下来,拍了拍谢静桓的肩膀道:“西北是个好地方,虽然最艳丽的花不在哪里盛放,但你能感受到最醇厚的风。”
“以后在西北好好过日子。”
“皇叔……!”谢静桓抱着林之绪的腿放声大哭。
天启皇帝丧仪定在十日之后。
丧仪之后就是登基大典。
西北王府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跟在梦中一样,他们的王爷,每日早晚都能见到的人,一夜之间,只是去了一趟六林峰,竟然成了九五之尊的皇帝。
继位诏书早在先皇驾崩第二天,就公布下来,西北王是名正言顺的皇帝,西北王妃自然是执掌凤印的皇后娘娘。
“姐……这就是画本上,过年唱戏戏文里皇后穿的衣裳?”
姜黎对着床上放着的九龙四凤冠发愣,从宫里出事后,林之绪便一直待在宫里没回王府过。
她曾经无数次想过,林之绪会彻底报了父母之仇,也曾想过他或许有一天会站在大宴权利巅峰,但更多的时候,她所设想的下半生是跟林之绪,择一处江南水乡,或者回西北老家渔樵耕读,安度余生。
“从西北来京城的时候,朝廷在跟犬戎人打仗。”
姜敏两眼飘着床上的皇后冠冕不敢看,更不敢摸,“这咋一下子,我亲姐就成了皇后,我这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别说是姜敏,姜黎也有点跟做梦一样。
“以后你亲姐姐我,就成了大宴最尊贵的女人!”姜黎不以为意地笑了下,“往后你在你们老刘家,可是一等一的贵人,谁也欺负不到你头上!”
姜敏知道她在开玩笑,“就我是王妃的时候,刘家人也没有敢欺负我的呀!大壮他就是个心眼实诚的庄稼人,那些心眼他是没有的!”
下午的时候,白亭云过来一趟,脸色不怎么好看,支支吾吾地问姜黎要不要跟他到江南去。
姜黎问他为什么。
白亭云说:这世上男人顶顶善变,若是从前林之绪只是个王爷,与姜黎夫妻情深,还能守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现在他马上登基为帝。
帝王三宫六院,便是谢明睿这样不近女色的,后宫里的女人加在一起也有二十来个,他怕姜黎这种宁折不弯的性子,如了后宫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倒头李反倒蹉跎了一生。
姜黎对此一笑置之。
林之绪回来的时候,姜黎正坐在床上发愣,刚沐浴过的头发湿润着,披散在肩头,晕染了肩头一片暗影。
“怎么没在空间里把头发擦干?”
突然出现的声音,把姜黎吓了一跳,“怎么突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