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了麻三,粟兄道:“麻兄所遣长戟一柄,无人所承。郑兄恰失一戟,麻兄之戟,可与郑兄。”
郑安平道:“麻兄之戟,既无人承,可随葬于柩!”
粟兄道:“戟者,凶器也,非礼器,随葬恐于礼不合。”
粟兄这么一说,郑安平也含糊了。小四道:“粟兄所言是也。凶器不宜入葬,恐伤后人。依弟之见,麻兄长短戟各一,戈、矛共四,吾兄弟分之;所遗甲三,三兄佩之;弩一与弟。是散麻兄之福也。”
粟兄眼前一亮,道:“四兄所言是也。然吾四人既得麻兄之福,当与之祥礼之器。麻兄晋三爵,位在下士,当得一鼎一簋,罐、壶、碗盏诸器,亦当备也。”
小四道:“然也,然也!麻兄既为下士,其哀荣焉。吾等正当于城中,访得明器,以士礼葬之!”
犬兄拍了小四一巴掌,道:“胡言乱语!吾等孰知士丧礼乎?吾观城中高门,其葬也,仪仗重重,今可办焉?依吾之见,不必依礼,但尽吾心可也。”
郑安平道:“犬兄之言是也。麻兄虽晋下士,犹吾兄弟,但尽心可也。然其哀荣,亦不可少。麻兄所得钱帛,尽以用之;吾人既得麻兄之物,当以其值以为用。或多或少,以尽其力。礼器固尔,佣舟礼赞之费,亦当计之。”
小四道:“钱帛之用,前已济巫者。稍增其值,或为礼赞。“郑安平道:”神鬼之事,非巫不知。其葬,犹当得其巫也!魂灵不安,其罪非小,遗祸于后!“粟兄道:”如此,犹需郑兄再请巫者,以为其导!“郑安平道:”其钱帛者,吾当携归!“粟兄从怀中掏出那块赏金,道:”此金留于兄处,一应所需,尽从此出,若不敷用,可再增之。“犬兄和小四也都把自己的赏金掏出来,交给郑安平。郑安平道:”不需许多,暂借籍粟兄一金为用,或余或缺,吾四人均分!“大家说定,郑安平怀了金,先回家中。于途拜见里长,说明仍当请巫师之事。里长道:”好道公子得知!巫师自归以来,高热不退,胡言乱语,——故征伐未出,于家卧病。战之毕也,其疾稍瘥。适抱病来访,言为麻兄所祟,当禳之。吾正欲访公子,幸得公子来访。“郑安平道:”却为何事,如何禳之?“里长道:”巫者忏曰,不知麻兄乃神明下世,意怀贪婪,为麻兄所祟。惟当至心为麻兄丧葬,乃得解也!愿公子知之!“郑安平道:”正要往请,岂不两善!“里长道:”然也,然也!微贱于中说合,公子勿怪前愆,允其赎过,则幸甚!“郑安平道:”微贱岂敢!”于是从怀中掏出钱帛,道:“点穴之资,谨以奉上。复有余酬,容当后效!“里长取了钱帛,道:”尽在微贱身上。“郑安平礼辞出来,回到家中,将今日所封一一告知张禄。张禄很感兴趣,一一问起细节,郑安平皆耐心回忆作答。郑安平掏出自己的那块功劳帛,张禄就着残阳余晖,认真地看了,嘱郑安平收好,来日回家,光宗耀祖。问起所职,郑安平答,仍在驿中,数日后乃知所迁。张禄笑道:”以一上士为驿卒,是驿何其尊贵也!“复又说到麻三的葬礼,麻三原说以士礼葬之,由信陵君出钱,置了棺椁及帛衣。今既得爵下士,亦当随葬鼎簋等物,惟不知礼。张禄道:”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郑安平道:”丧也,鬼神之事,非巫者难知也。故咨之以巫!但有所需,必以备,以得其安也。“张禄道:”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但得其哀,则礼在其中矣!何必得巫而后已!“郑安平道:”先生儒者也,怀浩然之气,非吾等下愚所能匹也。愿从其巫!“张禄道:”从其巫而致其哀,亦合于礼也!“郑安平最后说出了自己的疑惑,问道:”论功封赏,奈何以梁尉公子及以尉老亲至?“张禄道:”公子真天纵也!常人所不能及。以理论之,三子之封皆下士,西门尉宣之可也。惟公子之封乃至上士,当以大梁尉宣之!故以梁尉公子至西门尉府而赏之,于礼而当!“郑安平道:”若但此者,是无可虑也!“张禄道:”公子所虑者何也?“郑安平道:”未得其实,惟觉有异!“张禄道:”容吾再思之!“论说之间,里长在门外报道:”巫师愿访!“郑安平从厢房出来,见里长站在门前,门后猥琐地跟着巫师,形容憔悴,面色无华。郑安平立即迎上来,接到堂上坐下。自往厨下搬来一盏果品,奉于二人面前。
巫师神情委顿,有气无力道:”微庶幸得公子所任,为麻兄点阴宅。微庶以贪故,妄陈所需,致有此殃,病祟几死!其未死者,盖待罪也!故特请公子,允微庶再赞其礼,断不敢虚妄,但以其实!“郑安平道:”巫既愿尽力,麻兄必无罪也。惟麻兄以功,晋爵三级,位居下士,其礼或有不同,愿巫再卜重思之!“里长听说麻三竟晋三爵,感兴趣道:”麻兄所居何爵?“郑安平道:”麻兄本有一爵,复晋三爵,乃四爵也。“里长道:”其余诸人各得何位?“郑安平道:”余三子者,皆得三爵,微庶蒙额外加恩,得五爵!“里长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道:”五爵!宁无得上士耶?公子一出,而得五爵,闻所未闻,真神明也!“于是转向巫师道:”非独麻兄也,郑兄亦神明,不可诬也!“巫师也伏地道:”微庶死罪,愿公子宥之。“郑安平从怀中掏出一金,道:”前蒙巫点穴,钱帛请里长转呈。请复有变,仍请尽心!但有所需,可于此支之。“巫师道:”微庶岂敢!得公子之厚赐!“郑安平道:”麻兄已得下士,位居四爵,福贵之重,惟当再论!愿巫勿辞其劳,一一卜之妥当,所托得人,必令魂灵得安,生人得福!“巫师咬咬牙,伏拜道:”公子既言如此,微庶不敢辞,但尽其心,以为报效!“郑安平道:”如此,蒙恩多矣!“事已谈妥,约定时间,两人辞去,郑安平送出门外。远远还能听到里长半利诱半威胁道:“予一金……乃上士也……有益多矣……慎勿违也”
次日,里长主动把车套好,送过来,道:“已与巫师议妥,佣车十日,只在一金之数。”
郑安平道了谢,接过车,到里口接了巫师,直往梁西驿而来。
巫师这次再没有半点倨傲之色,恭恭敬敬地依法祭拜、起科、占卜。然后道:“所点之穴依然无差,惟葬仪有别。诸君勿劳,一应所用,都在微庶身上。必令葬仪风光、体面,人神两安!”四人皆道:“有劳巫者!”约好两天后是吉日,共赴邙山继续开穴,郑安平再把他送回去。
两天后,还是一蓬舟,除了郑安平四人外,还加了三个短褐,各带土具、瓦罐,想是协助开穴的。四人道了劳,那三人连称不敢。
舟复行至邙山脚下,一行人弃舟登岸,来到前些天挖了一半的墓穴前。土已经干了,边缘开始塌陷。那三人看来是经常为人开穴,连工具都不一样,不是农家常用的木耒,而是铁锸。他们用水浇了地,一层层起土。四名驿卒轮番到山下河里运水上山。——他们心有余悸,还专门静悄悄地爬上山梁,仔细观察那边的确没有伏兵,倒有数不清的坟茔。——上次他们见到秦军时,这些坟茔好像没有这么瞩目!
三人活又熟练,工具又好,加上四人连续不断地供水浇地,太阳西斜时,一座一人多深,三级台阶的大墓就挖好了。
一行人收拾好工具,一齐上舟回大梁。郑安平等先行归家,巫者和三名短褐一起进了一间小酒肆。
郑安平将三人带回家中,炊粥款待。正啜之间,忽后门外有人道:“郑安平公子居此乎?”郑安平连忙跑过来,却是仲岳先生立在门边。郑安平连忙开门迎入,高声道:“仲岳先生何以至此!奈何行至荒野之中!”
仲岳先生道:“非敢孟浪,实有事请教!”言说间便来到前面,那三人都跪起相迎,张禄则已经回到他的厢房中。
仲岳先生道:“众义士皆在,如此甚好!微庶有言,愿诸君细听!”
众人皆道:“愿闻先生之教!”
仲岳先生道:“君上出阵,于长城之外降一小邑,诸君皆知!此小邑百余户,王皆封于君上,并长城之外五十里,以广君封。其地,故管国也,故名管邑。依例,当以一上士为令,下士为尉,其余吏士,皆任君意。郑公子初晋上士,未得其司,敢请公子屈为管令,公子岂有意乎?”
郑安平不想天上掉下如此大的馅饼,当即想都不想,就地伏拜道:“臣蒙君上洪恩,敢不以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