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岳先生对身旁的毛公和薛公道:”昔者,是二子与魏公子信陵君歃血为盟,誓共生死。“
毛公道:“谨见曾兄、吕兄!”
薛公则立即赔罪道:“向日得罪,今愿借毛公之地,以赔罪也!”
曾季道:“小子入邯郸,得公之惠多矣,公何罪之有!薛公此言,小子不敢当,愿以辞!”
毛公一把拉着道:“曾兄入邯郸,但拜薛公,而不我见,是欺乎?”
曾季赔礼道:“小子但得薛公之荐,无由而见毛公,毛公其勿怪!”
毛公道:“以曾季之名,天下何处不去,焉用荐?薛老儿言曾兄至,吾有感焉,愿以见;而薛老儿盖欲以敝宅为宴,幸何如哉!薛老儿糊涂,勿得同见,但听之而已!”
薛公也笑道:“毛公何暗言吾短?”
众人皆笑。仲岳先生引着曾季走在前面,并没有多理睬吕不韦;薛公倒是回来对吕不韦行礼道:“微吕兄分辩,老儿几误矣!”
吕不韦道:“小子怎敢!”两人走在后面。毛公则位于中间,前后照应。五个人在一串灯笼的引导下,从仪门而入,直往大堂。
大堂上东席空着,西席上坐着大约十个人,分成两排。见主人回来,西席上的都跪起相迎。毛公冲着大家圈了一揖,将今天的正主曾季和吕不韦介绍给西席诸人。然后请曾季上坐。曾季哪里肯坐,连道“折杀小子!”,和吕不韦一起站在
仲岳先生道:“毛公主人,自当为首,愿勿辞!”将毛公推到上首;“薛公年齿最长,愿以为次!”将薛公推到毛公的肩下坐下;复推曾季道:“曾兄、吕兄正主,愿复次之!”两人都推辞,共推仲岳先生上座,曾季次之,吕不韦最后。再叙片刻后,毛家的公子过来报道:“时辰已至,应无复他客矣!”
毛公遂令关闭仪门和侧门,将请到两侧厢房内的豪客们都请出庭院中坐下,把庭院都坐满了,大约能有百余人。然后站在堂口对大家道:“今者,薛公愿荐二子于诸公,诸公其有助之!而证荐者,魏公子门下仲岳先生也!”
仲岳先生从席上走出,立在堂口西侧,而毛公则退到堂口东侧。薛公携曾、吕二人之手,从堂中而出。他先对曾季一礼,再对堂上西席,复对庭院中一礼,道:“曾兄季,梁郑间豪杰也,欲至邯郸投亲,荥阳唐叔有书荐!与吾兄弟也!”
曾季伏拜于地,连拜三拜,道:“弟曾季,千里投奔,借贵乡宝地,以为安身,诸兄但有呼唤,虽死不辞!”庭院内的诸人皆道:“谨见曾兄!”
薛公又指着吕不韦道:“秦公子府吕先生,人皆识矣!乃曾兄盟友,非比外人,诸公其助之!”
吕不韦正要跪下行大礼,仲岳先生前出一步道:“廿年前,曾兄、吕兄等皆与敝公子信陵君无忌歃血为盟,誓共生死,小子有幸,得与观焉!”座中立即出现一阵唏嘘声。
吕不韦上前一步,大礼参拜道:“小子吕不韦,久在邯郸,得诸公看顾,薄有家产,皆诸公所赐也!今复与诸公结,但有呼唤,小子不敢辞!”
庭上又是一片声道:“谨见吕兄!”
薛公与曾季、吕不韦退回堂内,毛公复道:“今得结识英雄,幸何如之,当饮一醉!”
一个个家丁从后院端出一钵钵肉汤,公亲自给院中人酙酒,曾季和吕不韦拎着酒瓮跟在后面。两公一面走,一面向曾季和吕不韦介绍邯郸的各家豪客,他们都是各行各业、街衢肆坊的地头蛇,甚至还有邯郸城各城门的门卫。其中很多吕不韦以前是知道,并打过交道的,而且关系不错;有些则是第一次相识。曾季初来邯郸,认识的不多,但在座的大都听说过曾季的大名,纷纷说着“慕之久矣!”“深慰渴望!”之类的话,有的甚至还与之有关系,是某个与曾季相识的豪杰的子弟,专门出来参拜,重新结识!给一百多人酙完酒,闹过了,大约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曾季和吕不韦手中的酒瓮已经空了好几个了。
重新回到堂上,毛公再与堂上诸人酙上酒。与堂下都是英雄豪杰不同,堂上的人则是赵氏公子或其他分支姓氏的公子,当然也都是家境落魄了,与草莽相结;但地位还在,仍然坐在堂上。
仲岳先生是魏公子信陵君的门人,地位又不同。按理,他连赵国人都不是,应该居客位;但信陵君在赵国的地位十分不同,他既有挽救赵国于危亡的大功,又有忠信仁义、礼贤下士的名声,其地位声望几乎与平原君、平阳君这些执国者相同,并不仅仅是赵国的客人。这次毛公和薛公专程拜访信陵君,请门客出面主持大局。听说是曾季和吕不韦,信陵君本来想派张辄前来,但张辄现在远在鄗城,有三百里路程,往来不便,就派仲岳先生代替。仲岳先生虽然没有参与结拜,但也见证了当时的仪式,完全有资格当这个见证。在毛、薛二公和曾、吕二人在为堂下的人酙酒时,诸赵公子纷纷向仲岳先生讨教曾、吕二人的来历,以及与信陵君结拜的经过。仲岳先生毫不掩饰,公开了曾季事说客陈筮的经历;陈筮亡后的经历,仲岳先生不太了解,只能含糊地说“伏于草莽”。至于吕不韦,仲岳先生说他乃是濮阳吕氏的后人,在华阳城外与信陵君相识并结拜;至于吕不韦其实家住阳翟,仲岳先生也不知道,自然也就没有说。
对这些诸赵公子来说,信陵君无异于青天在上,想要结识是根本不可能的。今天能结识与信陵君结拜过的曾季和吕不韦,而且得到了信陵君首席门客仲岳先生的见证,那自然是大出意外,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捧一捧这条大腿!只可惜,对面只有仲岳先生一人,其他人都在院中忙碌,他们无法得到更多关于两人的信息。
毛、薛二公和曾、吕二人给院里的人酙好酒,复回到堂上,向诸公子行礼道:“谨见诸公子!”
诸公子亦行礼道:“谨见毛公、薛公,曾兄、吕兄!”
毛公和薛公依次给诸公子酙酒,曾季和吕不韦在后面跟着。一边酙酒,毛公和薛公一边向曾季和吕不韦介绍在座的诸公子,这些都是远房宗室,与那些豪客们不同,个个十分讲礼,一饮一觞,举止得体,而毛公这边,除了吕不韦外,曾季不必说,本来就是贵族出身,幼年时学习过礼仪,虽然长期伏于草莽,但毕竟随陈筮出入庙堂,什么场面都见过;而毛公和薛公虽然穷困,也非贫贱出身,只是家境穷困而已,本身也都还是贵族,这从他们的姓氏中就能看出来。所以在院中,四人足以应付草莽;在堂上,四人面对落魄的诸赵公子也是应付裕如。诸赵公子见吕不韦和曾季精通礼仪,也都惊异不已,收起了隐藏在心底的轻视之心。最后给仲岳先生酙好酒,四人也各自酙了一盏,走到堂口,毛公高声道:“弟感诸兄义所相临,无以为报,愿以薄酿,以尽吾心!愿同此一饮!”奠酒于地,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众人轰然而起,将各自盏中酒饮尽。
酒瓮就摆在堂前檐下,喝完这盏酒后,不会再有人给酙酒,还想再喝的就得自己上到堂前自酙。豪客们一盏酒哪里够喝,自然纷纷上来自酙。这也给了那些要套近乎的人机会,约了自己相近的,上堂来与毛公等主人相见;这时就能看出那些豪客们的身份地位,吃得开的,边主人带诸赵公子一一敬酒;差一点的,只敢给主人敬酒,不敢往诸赵公子那边去;再差一些的,干脆只与自己的亲近同饮,根本不敢往堂上走。
吕不韦和曾季两人拎了一瓮酒,再向堂上诸公子敬了酒,又到堂外,向前来敬酒的豪客、商户回礼。吕不韦十分克制,饮了一盏后,剩下时间几乎就只是用酒沾沾唇,而曾季则尽现海量,拿酒当水喝。
闹过一回,吕不韦和曾季又回到堂内敬毛公和薛公。毛公和薛公悄声道:“二子乃秦臣,各为其主,无足为怪。吾二人亦赵人也,虽非赵臣,践赵王地,顶赵王天,食赵王粟,非敢叛也。吾当保赵,亦愿勿怪!”
吕不韦道:“诸侯相争,万民涂炭,吾惟愿天下万民享太平,足衣食,儿孙繁庶,仓廪皆满。如二公同此愿,敢请同力!至于破国亡家,疮痍天下,吾亦不愿为也!”
身旁的仲岳先生赞道:“善哉,斯言也!吕兄有此意,愿惠往魏公子府,敝公子必有与焉!”
吕不韦道:“微庶一介布衣,安敢企蹱权门,过魏公子府!”
仲岳先生笑道:“是也,是也!二兄之至邯郸也,敝公子当亲往访之,焉敢劳二兄之驾!惟敝公子客居邯郸,出入甚难。”从怀出取出一支节符,道:“二兄但得其暇,尽可往之,示之节,不敢有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