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赐什么东西不重要,赏赐侍寝一晚,这可真香。
何况旧年皇后还不得宠,如今却跟开了挂一样,月余时间,侍寝两三回了。
连皇后自己都不敢相信,但仔细想想,好像她的每一次侍寝,都直接或间接的跟杜仅言有点儿关系。
“杜常在旺我。”皇后由桂圆伺候着梳头,铜镜里皇后的气色竟比以前好了许多,以前从早起坐在软榻上就开始打瞌睡了,现如今精力也好了许久,镜中的皇后明眸皓齿,眼睛里透出明媚的光。
就连太后私底下都忍不住跟关姑姑说:“当初皇后不长进,长年无宠,哀家都觉得卫家无望了,才让昭宁进的宫。如今昭宁刚进了宫,皇后就被皇上召幸了好几回,焉知不是昭宁带来的好福气呢。”
“太后,奴婢听说,这次是因为皇后给皇上送去了可口的饭食,皇上一高兴,便让皇后娘娘侍寝了。”
“皇后进献了什么可口的东西?“
“听说是饺子。”
太后不解,饺子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太和宫也不是没有。
“听说是野菜饺子,皇上是天子,所食所用皆是上品,自然没尝过这些乡间野味儿。”
“皇后怎么会懂乡间野味儿?”
“听说是永福殿的杜常在做的,皇后吃着好,又给皇上送了点儿,皇上也挺喜欢吃。”
太后暗暗琢磨着,这个杜仅言不得了,木活做的满宫皆知,现如今又干上厨子了?
她爹是五品监察御史,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怎么就多了这么其它方面的手艺?太后也有点儿好奇:“想当初哀家还是姑娘的时候,家世富裕,家里有两三个庄子,偶尔去庄子上,也尝过野菜,一晃多少年过去了,自打进了宫以后,再没有那样无忧无虑的时光了。得了空,你去永福殿看看,若有什么可吃的新鲜东西,让杜常在给哀家弄一点儿来,让哀家尝尝,她的手艺,是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好。”
长乐宫。
因为皇后的侍寝,孟玉珠的脸色越发不好看。
听说是因为皇上吃了皇后送的野菜饺子才留皇后侍寝的,孟玉珠的心思就开始活络起来。
把田令月提溜到正殿里,孟玉珠特意给她准备了两样果子。
田令月欠着身子坐在椅上不敢吃。
孟玉珠将果子推到田令月面前:“跟本宫还客气什么?”
田令月只得小心翼翼吃了果子。
无功不受禄,果然果子还在喉咙里,孟玉珠便道:“听闻杜常在因做得一手好饭食,又火了起来,皇后侍寝都全靠她,什么野味野食,不过是粗野之物,本宫记得你家世不好,你爹官位低,你娘当初也不过是个裁制衣裳的,你自小也曾在郊外住过,那些粗食野味儿,你也吃过的吧?”
田令月觉得喉咙里一酸,果子是精细果子,却难以下咽。
孟玉珠把她调查的底朝天,连她小时候住在郊外乡下都知道,看来一定是有所图了。
“回娘娘,那些野味儿,我倒是吃过一两样,时间久了,不大记得清了。”
“我找人弄了些野菜来,你做成野味儿,我先尝尝。”孟玉珠眼皮一抬,腰果不知从哪里提过来几个篮子,篮子里装着绿油油的荠菜,墨绿色的萝卜苗,青色的蒲公英,还有几只野鸽子,一只花白的斑鸠,还有半篮子鹌鹑蛋。
宫中暖房的野菜,已经被永福殿的人拔干净了。
这些野味儿,还是托人从御膳房每日的采买里弄过来的,倒也新鲜可人,一点儿也不亚于杜仅言手中的原材料,特别是那半篮子鹌鹑蛋,花了快二两银子,听说都是野鹌鹑生的蛋,蛋黄又大又香,很是珍贵,寻常人家不常吃,偶尔给太后炖的汤里才会放一个。
田令月有点儿局促。
她是过过苦日子,也吃过野菜,但吃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天知道杜仅言怎么能做出那种好吃的饺子。
孟玉珠抚摸着那一篮子一篮子的青菜,转身望着局促的田令月:“你也知道,本宫最不喜欢没用的人。这宫里能住到长乐宫,能住到本宫身边的,只有你,你,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田令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似乎被孟玉珠看穿了一般。
孟玉珠好像在跟她商量,但在长乐宫里,从来不存在商量二字,孟玉珠的话,是命令。田令月除了照做,没有别的办法。
提溜着一堆野味儿去了小厨房,田令月加上整个偏殿的奴才一起想办法,想想那些寡淡的没有油水的不油腻的野味儿该怎么做。
忙活了两个多时辰,日光暗了,月亮浮到屋顶,满殿的月光与雪色相交,一地的银白光芒与刺骨的寒凉涌上来。
田令月双手托着做好的荠菜团子来到正殿里,低眉顺眼将荠菜团子举过头顶。
荠菜团子刚蒸好,倒是有一股荠菜的清香之气,在这雪夜里,寒气逼人,冒着滚烫热气的荠菜团子让人有了几分食欲。
孟玉珠窝在狐狸毛的软榻上,枕着鹅毛软枕,由宫女腰果伺候着捶腿,等野食等的她都要睡着了,殿里暖,隐约听到腰果说野菜好了,孟玉珠强打着精神,深深吸了一口房内的沉水香,扶着小几缓缓坐起来,抚了抚戴着金色宝石的护甲,悠悠抬起困倦的眼皮,慢慢打量着跪在炭盆旁的田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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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令月谨小慎微地举着菜团子,头也未敢抬。
孟玉珠吸吸鼻子,觉得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幽香在殿里飘散,这味道,跟景仁宫里的味道有点儿相似。
她知道,这是荠菜的味道。
再看看盘子里的食物,虽是野菜做的,但里头好像还掺了几枚红枸杞,花红柳绿的,颜色倒是好看的。
“不愧是在乡下呆过,这东西看着像模像样。我就知道,这宫里人才济济,不过是做饭罢了,杜仅言一定不是独一份儿。”孟玉珠嘴角有一抹笑意,像是弯月一样慢慢勾起来:“说说吧,你做的这叫什么?”
“回娘娘,这是荠菜团子。”
“团子,团团圆圆,这名字也是好的。”孟玉珠来了兴致:“做了有两个多时辰了吧,天都黑了,看来田答应你是下了功夫的。来,拿一个本宫尝尝,若是好吃,明儿本宫也送几个到太和宫去,便宜不能都让那些蹄子占了。”
腰果忙拿来小碟子跟金叉,叉了一个菜团到小碟子里,殷勤地捧到孟玉珠唇边。
孟玉珠含笑咬了一口,脸上顿觉晴天霹雳。
再一闻,差点儿把前几天的饭食都吐出来。
看看这菜团子的卖相,倒也可以,怎么吃起来像在嚼抹布?
“野菜做的团子,自然是粗鄙些,都是民间穷人吃的,不大合胃口也是有的,若娘娘嫌弃,我再去做两样精细的给娘娘端来。”田令月眼瞅着孟玉珠脸色不对,赶紧将头低下去。
孟玉珠又叉起一块荠菜团子嚼了嚼,脸色还不如刚才。
风头不对。
长乐宫警报拉响。
太监宫女自觉退避三舍,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儿响动。
“田答应,你这荠菜团子是怎么做的?”
“回娘娘,荠菜团子是用荠菜跟面粉蒸出来的,荠菜是娘娘宫里的新鲜荠菜,面粉,是内务府送的精粉,枸杞,是边塞那边进贡的,都是好东西,我想着,这些东西太淡了,做出来的菜团子必定寡淡,想起来小时候做菜团子我娘都会放一点儿油水进去方能回味无穷,于是用一只野鸽子,一只鹌鹑一只鸡煨了汤,用这汤底和面做了团子……”
“我还以为你很有天份,看来是我抬举你了。”孟玉珠丢下金叉,抓起一个荠菜团子扔到了炭盆里:“就这硬梆梆的菜团子,狗都啃不动,亏你做得出来。”
田令月赶紧低身跪下去。
孟玉珠又抓起一个菜团子,越看田令月就越气,干脆将菜团子扔到田令月头上:“这等东西送给本宫吃,是想噎死谁吗?蠢东西。”
菜团子又热又烫,田令月的脸顿时被烧红了一片,火辣辣地疼。
田令月硬是忍着,不敢乱动。
帘外风声鹤唳,又落雪了。
寂寥的冬夜,寂寥的宫殿,田令月跪在那儿,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腰果给孟玉珠端了碗参汤来,小心捧着道:“天冷了,娘娘早些安歇,不要气坏了身子。那些粗鄙的东西,本来就不是娘娘这样尊贵的人吃的,只是杜常在太不安生,皇上封了她为常在之后,她便在永福殿里不安生,各宫的饭食,有各宫的小厨房打理,从来也没听说过,一个宫嫔,能在宫里买卖饭食的。”
“你也是个眼皮子薄的。”孟玉珠哪还喝得下参汤:“因为她做的那些饭菜,皇上召幸了皇后,咱们长乐宫,谁有这做野菜的本事?”
腰果便不敢吱声了。
下半夜,田令月才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偏殿。
偏殿的炭火已熄,房里冰凉。
隔窗看着廊下八角宫灯在风里摇曳,雪花一片一片包裹着灯火在飞舞。
锦被凉,心里更凉。
一盏烛火,一面铜镜。
田令月静静坐在铜镜前看着脸上那一抹红,那是被菜团子烫出来的痕迹。
对于宫中的女人来说,姿色尤为重要。田令月先天姿色不足,好容易熬到答应的位置,挪到这长乐宫偏殿,不想孟玉珠一时生气就把滚烫的菜团子扔到她脸上,她不敢反抗,也不敢喊疼,生生忍回房间。
宫女山竹已经端了温水拿着毛巾赶来伺候,看到田令月的脸红肿成这样,山竹有点儿哽咽:“主子,奴婢瞧着您的脸肿了,要不奴婢去请个太医来瞧瞧吧?”
田令月摇摇头:“太晚了,请了太医,明天全宫上下都知道了。”
“可是……”
“抹点药膏就好了,不要声张。”
田令月打开药膏,用银簪子挑了一点儿在手心里抹匀,然后轻轻覆盖在脸上,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像是有什么虫子钻进了她的肉里一般,她紧紧握着手中的银簪子,才使自己没叫出声,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静静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虽不是肤白貌美,倒也是长发及腰,有种小家碧玉的感觉,只是脸上那么红的一片,有碍观瞻,不知是否会留疤,田令月叹了口气,又将药膏抹上去一层。
“都怪那个杜常在,好生在宫里当常在,有俸禄,有赏赐,有奴才伺候多好,为什么非要折腾什么美食,这下好了,白白让主子您遭殃,在正殿里跪了这么久,脸上的伤也不知能不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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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能好,那我便划烂了它。”田令月举着银簪子,轻轻在自己脸上划过,银簪子冰凉的触感,像是一条冰凉的虫子在她脸上爬动。
山竹吓得目瞪口呆,直接跪倒在田令月面前:“主子可不要吓奴婢……主子还要伺候皇上,怎么能如此想不开。若是脸坏了,以后就无路可走了。”
田令月却想着,不留疤当然是最好,如果真留疤,以后无宠,那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划烂了脸求得皇上怜悯,也能拉正殿的贵妃下水,或许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帘外的风透骨的凉。
雪花顺着窗子钻进了偏殿。
一阵凉风吹起田令月的黑发,黑发飞舞如蛇,铜镜里的她眼神异常的坚韧。
永福殿。
因为杜仅言不小气,所以下头的人争抢着给她干活。
内务府的奴才每日都会送些菜蔬到永福殿,一则是杜仅言自己的俸禄,该领的,一则是杜仅言让人采买的。
每次内务府的人送来了好东西,杜仅言都要赏赐跑腿的太监半吊钱。
所以一听说是永福殿杜常在的差事,不但内务府的买办用心,就是那些跑腿的小太监,也是排着队的想谋这活。
永福殿小厨房炒菜的人,从一个,很快发展到了三个,外加一个打荷切菜的。
天刚亮,收到内务府送过来的菜,小厨房便洗的洗,切的切,红萝卜、白萝卜、紫苏、鲜虾仁一一装在盘子里备用,火上还放着两个小砂锅,一个里头炖着红枣银耳汤,一个里头炖着野鸡山药汤,小厨房里烟气缭绕,香飘很远。
杜仅言伏在案上,握着毛笔想了许久,才在木牌上写好:野鸡山药汤一吊钱,红枣银耳汤半吊钱,红薯叶窝窝半吊钱。
史景盯着木牌上那些字,再看看帘外那些浮动的人头,不禁替杜仅言担心。这明显是供不应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