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或许是来看我的。”田令月理理鬓边头发,趁机在花丛里掐了朵芙蓉花戴在鬓边。
“皇上,臣妾许久不见皇上,不知道皇上突然驾临,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田令月一面说,一面捧起她抄的经文:“皇上,臣妾最近都在安安静静的抄经,一则为陈国祈福,二则为太后皇上祈福,本以为送不出去了,没想到皇上您来了,正好呈给皇上,您看臣妾抄得还算仔细吗?”
田令月捧着经文膝行上前,鬓边的芙蓉花一层一层又嫩又艳,衬得她皮肤也娇嫩起来。
田令月的声音斯文里透着谨慎,谨慎里透着喜悦。
孟玉珠冷哼一声。
平时一起受冷落的猪队友,一朝皇上来了,她变的可真快,跟现出原形了似的。刚才还一起痛骂宫嫔痛骂皇上,这会儿功夫她已经成功巴结上去了吗?
高让也颇为不解。
明明这俩女人前头还在密谋大事呢,桩桩件件听起来都费脑子,转瞬之间,田贵人就换了一副乖顺可人的模样,要多柔软有多柔软,那声音,能掐出水来,她看着皇上的眼睛,那拉丝的眼神,可真深情啊,比太后瞧皇上都深情。
看来做皇上是十分不易之事。
后宫诸多女人,好些都是演戏高手。
前一秒还在当怨妇,后一秒就变成红颜美人。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哄骗皇上。
皇上才二十来岁,行走在花丛里,可怎么应付的过来。
当皇帝太累了。
高让偷偷瞄了瞄皇上的脸色。
皇上波澜不惊。
皇上的这个表情高让很理解。
大意就是说朕就静静地看你表演,朕不想说话。
有时候大臣们在朝堂上瞎说八说,胡乱给主意的时候,皇上就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静静地看着,不说话。
“皇上你走了这一路一定累了,山竹,你不是去万如殿买了饭菜来吗?还不端上来让皇上尝尝。”
山竹不敢动。
“山竹——”田令月略大了点声,她还以为,山竹骤然见到皇上吓坏了,没想到山竹转身匍匐在皇上脚下又哭起来:“皇上,奴婢今年也不小了,等再过两年,奴婢就可以出宫去了,奴婢家里还有母亲,求皇上开恩,不要杀我。”
田令月脸一白。
孟玉珠也紧张起来,这日练舞,她涂了厚厚的胭脂,又多喝了两杯,脸就愈发红了。
孟玉珠轻轻扯了扯田令月的衣袖。
田令月心中七上八下的,她不明白山竹为何说这些话,但皇上乍然前来,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当下她只想赶紧捂住下药的事,于是呵斥山竹道:“最近你病的重,咱们长乐宫缺衣少药的,所以如今你竟胡言乱语起来,万一吓着皇上怎么办,还不退下去。”
山竹的腿像是灌了铅,动也动不了。
皇上不动声色:“刚才田贵人说让山竹去端饭,怎么又说她病重?”
“皇上,臣妾……”
“主子,你就招认了吧,你让奴婢给万如殿下药的事,皇上已经知道了,太医也验过了,主子就不要再隐瞒了…欺君之罪,是死罪啊。主子吩咐我去下药,贵妃娘娘给我拿的堕胎之药,这是骗不了人的。”
田令月手里捧的经文掉到了地上。
若论大场面,孟玉珠见过不少,但这日的阵仗也让她心里害怕。
“糊涂的奴婢,是不是看万如殿主子如今过得好,你便想易主伺候,不知受了谁的指使,来污蔑我们,你这奴婢真是胆大包天。”
“我没有…”
“朕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皇上厌恶地垂下眼眸。
这些女人啊。
若是谋算他的钱,还尚可原谅,他是皇上,他有钱。
可有些人,偏偏谋算他的感情,嘴上说着对他情深几许,背后却干着见不得光的勾当,是觉得他这个皇帝好骗吗?
“田贵人,朕犹记得,当初你进宫时,跟杜氏同住永福殿,那年梨花落得早,你在窗下抄经,杜氏给你研磨。一层一层的梨花映着窗子,文文静静的你,让人眼前一亮,宫中从未有过你这般文静娟秀的女子。只是后来,你变的太多了。”
“皇上……”田令月见事情瞒不过,一瞬间脑子里想了八百个点子:“皇上,自从你把贵妃幽禁到长乐宫,贵妃颇有怨气,臣妾的日子过得十分艰辛。”
“当初你做的事,也该受些惩罚,朕还想着,若有朝一日你改了……”
“皇上,臣妾跟贵妃娘娘住在一个屋檐下,处处受她辖制,臣妾也是身不由已。贵妃娘娘听说杜姐姐怀孕了,心里气不过,所以掏出她私藏的堕胎之药,逼着山竹去下到杜姐姐的汤锅里。当年臣妾跟杜姐姐同住永福殿,毕竟是有情分的,臣妾是无论如何下不去手的。”
杜姐姐。
呵呵。
叫的真亲热。
若不叫那声杜姐姐,皇上或许还能听她瞎咧咧。
这长一声短一声的杜姐姐,让皇上有点儿水土不服。
“你别再叫她杜姐姐。”
“为何啊皇上。”
“你原本也不配。”皇上冷冷的。
田令月的眼泪落在经文上,那是她一笔一画抄写出来的经文,曾经她用经文赢得过太后皇后的青睐,可如今,她抄的经文,落进尘埃里,皇上连看也未看一眼。
“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心里只有皇上。这一切,真的是贵妃娘娘指使的。”田令月哭得,像那年永福殿梨花上的雨水,吧嗒吧嗒,一刻也停不住。
孟玉珠冷着脸。
若放在当初她鼎盛的时候,高低得赏田令月两个嘴巴子。这一件一件的事她哪一件没参加,当着皇上的面,她把她自己择的干干净净。
可这一次,孟玉珠只是静静望着皇上:“皇上说吧,怎么处置,大不了把我们送进冷宫去,反正这跟冷宫也没什么差别了。反正我们是想害杜氏的孩子,她夺了我的宠幸,她不配有孩子。”
皇上站起身,抬头望望四角的天空,屋脊上有小兽,虽落了尘,但不乏可爱。
有些人,注定是要离开的。
有些人,注定是改不了的。
长乐宫朱漆大门重重地合上了。
皇上立于台阶之上,背对着宫门长长的沉默。
自那日起,长乐宫诸人,只进不出,一应吃穿用度,内务府供应,其他,再无。
皇上还未走远,长乐宫诸人已经嚷嚷起来。
田令月:“皇上,臣妾真的知道错了,求皇上原谅臣妾吧,臣妾以后再也不敢了。臣妾以后只会好好抄经,再不敢了皇上。”
孟玉珠系好她的戏服,言语里带着揶揄:“田贵人一会儿换了好几副面容,别说是皇上了,连本宫都认不得你了。谋算别人的时候,你处处当先,甘为军师,一旦出了事,你先把自己择出来,真好。”
田令月不敢怼孟玉珠,便拿山竹撒气。
“只是让你去下个药,你竟闹得人尽皆知,白白教了你那么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出了事你先把主子供出来,这样的奴婢打死了也是该当。”
山竹匍匐在地上哭得厉害。
自从她伺候在田令月身边,虽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水涨船高,谁知道如今越来越回去了。
听说要把她打死,山竹哭得更凶了:“主子,奴婢知道错了,还求主子原谅奴婢吧,奴婢家里有母亲,再过两年等奴婢出宫去了,还有一位表哥在等奴婢,奴婢若是死了,那我表哥就没媳妇了。”
田令月冷笑着把山竹推开:“你还妄想出宫嫁人,长乐宫诸人,只进不出,你想出宫去,除非等到死的那一天。自今日后,你就不用在我身边伺候了。”
“那奴婢去哪伺候?”
“恭房还需要人,你去恭房涮马桶吧。”
山竹听了,顿时晕了过去。
太和宫。
傍晚有凉风。
空荡荡的大殿里有些燥热。
皇上穿着白色的袍子,头发松松挽着,银冠明媚,他束手立于殿外不发一言。
大殿巍峨。
近处宫殿重叠,长长的甬道寂静幽深。
扶着栏杆往远处看,山峦叠嶂,护城河滔滔西去不复返。
护城河往西,再往西,穿过重重的山峦跟江水,再过十几座城池,便是北定城了。
自从收到北定城送来的折子,皇上几乎是水米未进。
折子是越王递过来的。
之前西北战事吃紧,游牧部落跟夜郎勾结来犯,朝廷已经出了一大笔军饷。
朝廷主张和亲或是议和的官员也被他给斥责了,如今朝廷内外大家团结一致一起对外,不料越王递来的折子却说,他病了,且病得沉重,一时半会儿连榻也起不来了,顺手带来的,还有军医的诊断。
那张诊断,皇上已经叫张太医看过了,军医开的方子也算得体,即使让太医院的太医开方子,所用的药,治疗的手段,也是大同小异。
单子上写了,前些天越王一直在领兵对战与夜郎的兵周旋,饿了也只是随口吃些东西,不知为何便开始呕吐腹泻,一夜能起五六次,用了药不但未好,反而更为沉重,渐渐的,无法起床,更不用说穿上铠甲翻上马背,不过两三天的功夫,越王瘦了一圈,手也抬不起来了,一天多数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的。
大敌当前,主帅病倒,且无好的迹象,这是乱军心的大事。
若此事让夜郎跟游牧部落知道了,那北定危险。不但北定的百姓难逃战乱,这些人一旦在北定得手,一定会沿途往东南方向进攻,到时候打到陈国京城,也不肖半月时间。
折子十万火急。
除了几个军务大臣,其它人,谁也不知道。
军务大臣急得团团转。
“当下军务紧急,只有越王一人可独当一面,他手下虽有赵伯皆、崔真两员大将,但二人稚嫩,并未经历过这么大的阵仗,此一战只能赢不能输,一旦输了,陈国危在旦夕啊皇上。”
“是啊皇上,莫说皇上从来不愿意讲什么和亲的事,我们兵部也不赞成和亲,当下就算是去和亲,也会被他们两方看出端倪,也无法力挽狂澜了。越王此一病,病得又重,所谓没有不透风的墙,游牧部落跟夜郎人又狡黠,他们见不着越王领兵,很容易就能猜到其中缘故,如此用不了几天,北定城就不保啊皇上,这可不是小事。”
废话。
皇上让兵部几位重臣来,本想听听他们的意见,不料一个个是来裹乱的。
这些年一直是越王在边塞经营,越王在边塞的威信比他这个皇上都大。
部落之间的平衡,夜郎的屈服,或许都离不开越王的震慑力。
就连过年时陈国百姓祈福,也会祈求上苍护佑越王长命百岁,英勇无敌。至于他这个皇上活不活得下去,百姓都不惦记。
如今越王病的不是时候,以后的事还未有定论。
北定城危险。
“若不然,明日早朝时,文武百官一起商议一下,毕竟人多力量大,大伙一块儿出主意,说不准就能想出好点子。”
“能想出什么好点子?前几日想出和亲的点子才被皇上骂过,让那帮文人想点子,他们除了会跳上桌子指着部落跟夜郎人的鼻子骂上两句还能干什么,到了战场上,连匹马都爬不上去。依臣之见,这事不能拿到朝堂上去说。”
当然不能拿到朝堂上说。
皇上又不是傻子。
朝廷上的官员形形色色,谁知道有没有叛徒。
越王染病的事本就动摇军心,在朝堂一吆喝,那不是跟大喇叭似的吆喝的整个陈国都知道了吗?到时候不但军心不稳,恐怕老百姓的心都要不稳,这个家要散了啊。
皇上揉揉眉心。
这帮大臣,平时出馊主意的时候,点子一个接一个,还不带重样的。
现下让他们想点子,两盏茶的功夫了,一句正经话都没憋出来,更别说点子了。
“皇上,此事不宜拖延,皇上要尽快想出办法啊。”
“朕知道。”
“皇上可有良策?”
“朕再想想。”
“皇上,时间不等人啊,越王在北定那边势如水火啊。若不然,让太医院派上几名太医去北定给越王诊治诊治,或许太医院的太医去了,越王就好了呢。”
“派太医过去,过于引人注目,很容易暴露不说,说不准沿路太医就被杀了,如今那边乱着呢。再说,军医的方子,太医也看过了,都是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