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情动

云殊的情况其实很不好。

气血逆行虽然已经调理过来,但她封闭了神识,任何人都无法强行唤醒她。

婢女沉月送走医官,将多余的仙娥全部赶了出去,熄灭壁灯让云殊安安静静地休息。

一片黑暗中,云殊的眉间隐隐松懈下来,她的手心已经被处理过,包着纯白的布条,身子微微蜷缩,呈现出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

她又梦见了自己第一次遇见玄尧的景象。

那日是她三千岁的生辰。

当时父帝忙于收拾神魔大战的残局,母后一心照顾着养女,两位兄长又被安排到蓬莱去学习仙术,天宫上下竟没有一个血缘亲近之人记得她的生辰。

昆仑宫里摆着按惯例拨过来的贺礼,云殊连拆都不用拆就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百花殿送来的必定是名贵仙草的种子,司命殿八成是搜罗来的戏本子,风师雨师历来送珍奇古玩,几位大山神估计又挑拣了不少灵芝灵参。

这些东西每年都如出一辙,全一全礼数罢了。

三千岁对于一个女仙而言刚好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再过几百年勉强够到能拜师学艺的年纪,在一众老成的仙官里依然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生辰没人陪伴,自然是会生闷气的。

云殊身为仙界帝姬,又是好面子要强,面上云淡风轻,心里都不知道委屈了几遭。

日暮时分,她趁着各路仙家回府邸,偷偷钻出昆仑宫,专挑旁人嘱咐过不能去的地方去。

其中最好奇的莫过于天池崖,那处景致极好,正对银川瀑布,下可观泉,上可赏月,是天宫里为数不多的仙境。

她早便想去看看了,奈何婢女们总是拦着,说是没帝后的旨意不可擅闯。

这日是她的生辰,别人不给她过,她自己还不能给自己过吗?

云殊打小便是个有主意的,没有多想便跨进了传说中的天池崖。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她偷了酒仙毋醉的桃花酿,飞到一颗树上,倚着树干喝小酒,毋醉仙君酿的酒醇香甘甜,从未饮过酒的她很快就感觉到昏昏沉沉的,躺在树边睡着过去。

便是因此误了时辰。

等她被一阵水花声拍醒,揉了揉眼睛往下瞧时,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水潭深处走出一个披着白衫的少年,他赤着脚,衣摆被水沾湿成为深色,皎洁的月光与点点萤火交相辉映,洒落在他身上,就如同遗世独立的神祇,美得不可方物。

云殊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眼中万物消失,唯余那缓缓走来的少年,勾魂摄魄。

云殊愣愣地看着他,呼吸都仿佛停滞了,她想发出点声音证明自己的存在,嘴唇动了半晌只打出了一个冷嗝。

许是喝酒出了汗后受了凉风,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捂住自己的嘴却完全控制不住喉咙里的声音。

玄尧就在这突兀的响动中抬起了头。

云殊看清了他的脸。

墨发如瀑,眸含清泉,挺拔的鼻梁下是淡色的嘴唇,那色泽好似露水浸透花瓣,沁出一点浅浅的红来。

他看上去有些苍白羸弱,可能是才从水底出来的缘故,浑身像失了血色,处处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破碎感。

他怔怔瞧了云殊三秒,开口道:“云殊帝姬?”

云殊偷看被撞破,腆着脸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目光疑惑:“你认得我。”

彼时她尚未成年,身量不足少年的肩膀,仰着脑袋直勾勾盯着那张脸,愣是没想起来自己记忆中有这么一号惊艳的人物。

少年微微一笑,在晚风中眉目愈发柔和:“有幸在仙籍大典上见过帝后和帝姬一次,帝姬怕是没印象了。”

云殊这下记起来了。

仙魔大战前夕,上古龙族依照约定将他们的少君送往天宫参加仙籍大典。

因为龙族祖先天性残暴又不受管束,创世神在分离三界之初定下规矩,此后每位龙族继承者都要在成年之时前往仙界天宫,进行长达五百年的教导熏陶,等到能克制自身天性时方能赐予封号。

眼前这位,恐怕就是龙族未来的新君了。

云殊那日是接到临时传唤,眼睛都未曾睁开就被婢女们穿戴好了衣服,推上了宫殿,自然没精神看底下来来往往的客人,这才导致了此刻的乌龙。

她听过外界对这位龙族少君的描述。

他由龙祖亲自带大,悟性极高,旁人要学三年的法术,他几个月便能学会,旁人要耗费半身精血才能窥探到的天机,他也只需亏损一阵便能休养回来。

如此高超的天赋,并非全然没有代价,他的身子骨时不时就会变得虚弱,连龙族最年长的祭司都无法说出其中缘由。

云殊静静望着他,心脏变得十分奇怪,扑通扑通像要跳出胸腔一般,不自觉地喊出了少年的名讳。

“玄尧仙君。”

面前之人是仙界仙龄最小的仙君,是万众瞩目的旷世奇才,更是她有生以来情窦初开的对象。

双眸开合之间,她恍然明白过来。

自己如今这种奇怪的情绪,应该称之为爱慕。

若非如此——

她怎会觉得今夜的月光格外温柔,晚风格外和畅,就连空气中弥漫的花香都尤为醉人。

司命星君的话本子里说,这就叫□□屋及乌。

云殊张了张嘴,平时的伶牙俐齿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紧张地攥紧了自己的裙衫。

玄尧看出了她的拘谨,神色温和道:“帝姬不必如此见外。”

本是句客套话,云殊却总想说些什么才好,思及龙族与天界的关系,她凑上前一步,眼睛亮晶晶的:“那我可以私底下唤你一声……阿尧哥哥吗?”

她话一出口也觉得极为不妥,可惜已经收不回来了,窘迫地像是要把头低到土里去。

他会不会觉得仙界帝姬举止轻浮?

或者觉得她有意攀附关系,恬不知耻?

云殊觉得她没法呆在此处了,转身就想跑。

离开前她听到身后之人轻轻的笑声,他的话语如同绵绵细雨般融入她的耳,她的心。

他说:“云殊妹妹,生辰喜乐,岁岁安澜。”

云殊过了成千上百次的生辰,收到过无数或名贵或草率的礼物,唯独这句简简单单的贺词令她心驰神往。

她永远记得这一天,这个千岁生辰,她没有父母记挂,不得兄长陪伴,却在清澈见底的天池瀑布边,在纯白无瑕的月光下,得到了一条龙的祝福。

为此她甚至一整夜没有合眼,就怕一觉醒来发现仅仅是黄粱一梦,没有什么月光下的少年,也没有他说过的那些话。

月落西山,朝阳升起。

昆仑宫的仙娥渐渐发现,平常不爱出门的帝姬像换了个人似的,往天池崖跑得特别勤快。

天后不允许她去打扰贵客,她就变着法子去,今日传父帝旨意,明日领仙侍换班,一进去就是七八个时辰。

玄尧独居天池崖,名义上是修心养性,实际上早已将那些仙界的礼数背得滚瓜烂熟,白日里在天池潭底修习功法,过了黄昏便带年幼的云殊玩耍。

是他教会云殊读书题字,临摹作画,又告诉她如何施展小法术困住天池里的鱼,如何让崖壁上的花朵一夜间开放。

很长一段时间,玄尧对于云殊来说,亦父亦兄。

云殊受命前往长生墟学艺前,到玄尧跟前大哭过一场,迷迷糊糊地说长生墟里多是妖族灵族的太子皇子,帝后没准是想用她来联姻。

龙族一向倨傲,自是看不上寻常妖族,于是宽慰云殊道:“阿殊往后嫁的,必定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如若不然,本君定第一个把阿殊抢回来。”

云殊抹掉眼泪,吱吱呜呜:“阿尧哥哥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阿殊嫁给你好不好?”

少年当时愣住了,他过往六千年的岁月里从来只有责任和使命,那些东西太过沉重以至于他从未被人明目张胆地爱过。

此间时光对他而言已是恩赐,他本不该再有奢求。

可面对少女憧憬的目光,他头一次产生了将她占为己有的冲动。

那一刻他眼里翻涌着隐忍的偏执与疯狂,在梧桐树下小心翼翼地捂住少女的双眼:“若是阿殊愿意嫁我,我必千里红妆,万里仪仗,风风光光地来娶你。”

“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正常情况每天放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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