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连她曾经至亲至爱之人都没相信过她,她何苦再坚守什么底线。
云殊袖下的手指轻转,腰边的蛟骨鞭瞬间消失不见,空气中一条极细的丝线穿堂而过,飞速飘进了内室。
“扶鸢仙子或是服了相冲之物,又或是受惊过度,微臣已燃起安神香,相信仙子不稍片刻就能醒来。”医官抹了把头上的汗,没看出扶鸢的脉象有什么蹊跷之处,只能模棱两可地回报道:“确与帝姬带来的美酒无关。”
众仙低着头,不好意思再看云殊帝姬。
人家云殊帝姬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仙君,无端猜测岂不是侮辱她?
而且……众仙看向目光对峙的云殊帝姬和玄尧神君,觉得这个时候还是闭口不言的比较好。
“既然是一场误会,还站着做什么,都坐下品灵露吧。”
天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想着将此事揭过,举起百花殿送来的花蜜灵露,向众仙遥敬。
云殊却没有动作。
她淡淡一笑,扭头定定地看向座上之人:“于母后而言是误会,于儿臣来说不是,帝君当众污蔑儿臣,是为折辱,儿臣必须要讨个说法。”
玄尧眼眸深深地望着她,眼中的意思是在问她意欲何为。
云殊唇角一勾,皮笑肉不笑:“还请帝君当着四海八荒诸位的面,给本殿道一个歉。”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云殊帝姬是真的敢说。
玄尧帝君是何许人也?
那是九重天有史以来年纪最轻的神君,现在又有龙族帝君的冕号加身,就算是在定亲礼上对别人有所不敬,那也大可以私底下解决,公然摆到明面上来的,从古至今只有云殊帝姬一个!
不少年幼的仙子们仰头看向那道绝美的身影,眼中流露出崇拜。
玄尧后舌尖抵着牙槽,心里有股无名火发不出来,云殊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扰乱他的情绪,更知道如何简单有效地激怒他。
不愧是他选中的人。
玄尧面上波澜不惊,恢复了往常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声音清悦道:“阿殊是要我在此处说吗?”语气竟有种异样的亲昵。
云殊脸色更冷:“帝君就快要和扶鸢仙子成亲,不该再如此称呼本殿。”
“若本尊不应呢?”玄尧继任帝君后,连自称都上了一个阶层,观他身上淡淡的威压,温和之余又透出一种强烈的威胁感来。
云殊拔出墨霜剑,灵剑出鞘的声音在安静的殿堂内显得尤为响亮。
“放肆!”天后见状哪里还坐得住,挥手便是一道仙力掷出。
然而这道仙力却没有落到云殊身上,而是被透明的结界挡在了外面。
不知是何时,云殊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周围布下了结界,她很清楚天后的性子,定不会让闹剧在定亲礼上发生。
可是她今天既然闹了,就要闹个彻底!
她伸出左手,掌心蓄力,飞羽剑应声而来,乖巧地落在她手上。
双剑入手,云殊身上的气势陡然变了,旁边的几个仙君惊讶地发现,帝姬的修为今非昔比,已经切切实实地踩在了上神的阶层。
“你晋升上神位了。”玄尧注视着云殊,语气中带着肯定:“什么时候的事?”
“帝君忙着谈情说爱的时候。”云殊毫不留情地回嘴,手中剑意没有停顿,直冲玄尧门面而去,墨霜剑为主,飞羽剑为辅,一黑一白两道残影携着罡风朝玄尧袭去。
玄尧并不慌张,他的修为本就高过云殊,再加上云殊基础的招式都是他亲手教的,想要破解掉再容易不过。
只是他一时没想明白,云殊为何要行此无意义的举动?
玄尧蹙了蹙眉,业火在他指尖流转,灵活地化开两柄飞剑的攻势,侧身掠过云殊耳畔:“阿殊,你杀不了我的,为什么要浪费时间?”
云殊的修为虽然不及玄尧,但她很清楚他不擅长防备的点,所以连着十招下来竟也没落到下风。
即便如此,她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她知道时间一长,自己必败无疑。
她耳边滑过飒飒的风声,身体因大量的灵力消耗而变得十分沉重,双臂酸疼的间隙她感知到细微的神识波动,唇角一勾,猝不及防地收剑。
玄尧没想到她会突然停手,业火一时间控制不住,沾上了她的衣角。
传说业火过处,焚心噬骨。
云殊第一次尝到它的滋味,额头上沁出大滴汗珠。
她单手握着剑支在地上,咬紧牙关抬起头来,面上竟然挂着笑意。
“帝君说的没错,确实是浪费时间。”她红唇微微扬起,在玄尧不解的目光中吐出一口浊气:“不过,浪费的不是我的时间,而是你的,你们的。”
牢固的结界一点点从顶端破碎开,阻断着的气息也开始逐渐复苏。
以古战场祭台为界,天门为禁制,有一股气息被硬生生拖离了出去。
是扶鸢。
玄尧终于发现了异常,在一位医官的惊呼声中,仙娥捧着扶鸢的贴身玉带慌张地跑出来。
“扶鸢……扶鸢仙子不见了!”
玄尧猛然扭头望向云殊,她正心满意足地倚在天柱边,仿佛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不是她做的一样。
“你这样做她会死的!”玄尧狠狠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声音近乎暴虐:“她法力低微,掉入魔界备军的领地,她会死的!”
云殊看着他发红的眸子,觉得他随时都可能杀了她,她轻轻闭上眼,暗叹他是如此聪慧,居然这么短的时间就能猜出她的方法意图。
是,她是用了念慈道君独门的分身术,趁人不备命蛟骨鞭绑了装晕的扶鸢,连人带绳一起丢下了九重天!
但凡扶鸢的修为到达了上仙的程度,底下那些剩余的残兵都不至于耗死她,可她成天想着给云殊找麻烦,一日不曾好好修炼,和云殊差不多的年纪法力却聊胜于无,只怕掉下去是凶多吉少。
“我说过,我要她死。”
云殊轻轻地笑起来,她想玄尧一定是很爱扶鸢,才会气到这般田地,瞧他现在的模样,说要吃了她都不为过。
她心里有一处在怔怔地疼,打开玄尧拽着她的手,转过身去。
“帝君还不去救她吗?现在去兴许还活着。”
玄尧攥紧了指尖,幽深的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心思。
他挥出一道罗网似的阵锁,顷刻将云殊束缚其中。
“你在此处给本尊呆着。”
云殊自然不会傻傻地呆着。
她睁不开眼,便催动灵剑去砍那阵锁。
可这阵锁十分古怪,越砍锁得越紧,最后她一抬手就能碰到金色的网格。
手背上传来灼烧的感觉,钻心的疼痛令她的意识清醒不少,以至于眼睁睁看着那金网越来越近。
她的皮肤,衣衫还有任何一处接触阵锁的地方,全都有如遇到了滚烫的烙铁,深入骨髓的刺疼感令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七杀阵锁……”
云殊口中喃喃出声,心中的苦涩比肉身的疼痛来得还要猛烈。
玄尧倒是真疼爱扶鸢,为了给扶鸢报仇连七杀阵锁都用上了。
云殊知道,自己今天是跑不了了。
面前是紧急召天兵的天后娘娘,身后是喋喋不休的仙官仙君,她便是长了翅膀也逃不出九重天。
而她犯下这种罪,轻则废去修为终生幽禁,重则剔去仙骨打入轮回。
云殊在阵阵痛楚中无声地笑起来。
后悔吗?
她扪心自问,不后悔。
哪怕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将扶鸢推下去。
就像扶鸢无数次这样对她一样。
就因她没有受到实际伤害,母后就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些事情。
可一旦遇险的人换成扶鸢,母后却不会选择原宥她。
数千年,许许多多次,她都想问问她的母后,高贵的天后娘娘,是否真的把她当作女儿来看待,难道她一个亲生女儿,还比不过扶鸢一个养女吗?
人心怎能偏颇至此?
云殊想不明白,也不想想了。
她太累了,太痛了,只想长长地睡上一觉,一觉醒来,再身赴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