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寂静中,盛铭的衣袖缓缓由盛安泽手心里滑落。
青色丝衫垂在地板上,沾染上些许黯淡的灰尘。
风声瑟瑟,如泣如诉地带来心底的一片寒意。
“盛铭哥哥,盛铭哥哥你没事吧……”
见盛铭失焦的双眸逐渐有了些据点,盛安泽小心翼翼地抿了抿唇,微微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晃了晃。
“……我们明天就回家。”
盛铭松开禁锢自己的手,麻木地陈述着。
他的心底隐约有些风雨欲来的不安感,强烈到近乎要使他纤长的指再次以不可控的频率抽搐颤抖。
盛安泽哪里还敢说些别的,想也不想就泪眼汪汪地连连点头。
怯怯地抿着唇,不敢叫盛铭更烦躁,便重新将鞋脱掉,懂事地缩回窗边自己的小床上。
浅蓝色小毯子裹着他的身体,只留下一头毛茸茸的乌发与一双泛着泪花的带着微光的墨瞳。
满满的都是不安。
“……你被陈姨送过来那天,她除了告诉你这些说要保护我的话之外,神情有什么不对……
或是说,她平时的生活里有什么怪异或是不同寻常的?”
斟酌了许久,盛铭慢慢撑着桌子站起身,一边将有些扎眼的刘海往上撩,一边偏过头凉声问着。
小小的人影又是明显的颤抖瑟缩一下。
但盛铭没有要退缩的意味在,仍旧像是逼问什么仇人一般,不带一丝丝感情地详细补充:
“我知道你年纪小可能不会注意到这些事情……
但是盛安泽,我看着你从小长大的,你只可能不想说,不可能完全察觉不出一点异样。”
他知道自己今晚很是发疯不正常,也知道出生在那样环境下的盛安泽十分害怕。
盛铭不想的。
可他没有办法。
他没有办法在跟当年真相隔着一层膜的时候,还要好声好气地哄着弟弟不要伤心不要难过。
他自己都要痛死了。
见盛铭神情恍惚,盛安泽将喉咙间最后一点哽咽咽下,心理防线也有点崩塌的倾向。
却又真的半点不敢作假,带着浓厚的哭腔低声老老实实地叙述着。
自从爸爸住院之后,妈妈就像是变了个人,经常对着电话失声痛哭,或是开始愤怒地尖叫吵闹。
从来都是温婉柔美贵妇形象的妈妈真的偶尔会吓到他。
但他不敢主动提及,更不敢问爸爸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盛安泽小小的脑袋里已经数不清那段时间的妈妈,有过多少次,蹑手蹑脚地推门走进他的房间里。
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沉默地流泪。
那些冰凉的液体和妈妈发丝传来的骚痒感很是叫他难受。
可盛安泽从来不敢主动睁开眼睛。
“……为什么?”
盛铭怔愣着回头盯着他。
双眸里都是不可思议与惊讶,没什么感情的叙述:
“可能陈姨只是压力很大,她对着你哭也有可能是想念你父亲,或者就是单纯很悲恸发泄压力呢。”
盛安泽跟陈姨的母子关系向来亲厚,自盛安泽懂事后,经常主动出言安慰陈姨,主动跟她谈心。
也不该多次明知故问下不闻不问才是。
更别提在今晚前一点点都不肯透露给他。
“……我害怕。”盛安泽近乎全身都埋在毯子里,悲切的眼泪一滴滴都顺着脸颊流淌到了毛毯上:
“第一次我发现,正……正准备要起身抱抱妈妈时,我呜呜呜从我的角度里看,她的手里拿着一把……”
最后一个字说得极其含糊。
小小一团的身影显现出明显的颤抖。
那是一把,形状流畅的、甚至刀柄都带着一些宝石装饰、在门缝透过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寒光的一把银质餐刀。
明晃晃的。
做工细致,价值不菲。
不光如此,
真正算得上是心理阴影的,更是盛安泽霎时僵直着身子被吓傻后,隐隐偷窥见的、属于至亲脸上——
那抹恍若是打量死物的冰冷目光。
盛铭在原地瞬间沉默,从床下往出拉行李箱的动作一顿。
盛安泽却像是情绪溃堤般,开始提高音量,悲痛无比地说道:
“呜呜呜我真的只以为妈妈心情不好,可是,
可是那天晚上她打完电话,拿……拿刀对着我……我真的怕死了!对不起呜呜……”
他面色通红,又将毯子扯了下来。
声音恍若身处寒冬腊月般不住地发着抖。
“之后的半个月,每天晚上我都不敢睁开眼,更不敢提起这件事……后来妈妈说要我去找你,我就没有拒绝。”
“那盛淮安呢?”
一直无言的盛铭轻声道,话语里都带着些艰难之意。
他一直以为,是盛淮安隐隐透着些风向,陈姨才慌慌地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送了过来。
可是如果这些话都是实话……
那原来第一大危险竟然来自陈姨本人?!
他的大脑又有些晕眩,数道声音交织其中,共同编织着一个犹如万花筒般绚烂的假象,一层层蒙骗与谎言。
他现在甚至都完全不能够确认——
陈姨在盛家、在这些事故里、在众人面前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提及盛淮安这个名字,盛安泽的小脸却顿时有些煞白。
手指一边不住地搅弄着毯子边,一边怯怯地往更里面缩。
惊恐程度不亚于方才讲述刀子时的神情。
就像是这个口中“同父异母”的、有着血缘关系的哥哥,跟洪水猛兽无异。
“他……他近来回庄园的次数好像更多了,不过每次都只跟妈妈见面,有时候会吵架吧,我不知道……”
他看起来极为抵触,不等盛铭继续刨根问到底,就瑟缩地往里钻了钻,闷声哼哼道:
“盛铭,你就算明天要回家,走之前也得带上我……好了好了我要睡觉了,剩下的什么事你别想了。”
他不想说。
他也不想再告诉盛铭那些有的没的了。
话语里的抵触之意那样明显。
盛铭满含深意地扫视了他一眼,晦涩的沉声道:
“好。”
得到这句算得上是承诺的回应,盛安泽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算是勉强安稳下来,乖巧地闭上了眼。
眼下泪痕未干。
盛铭冷白的指扣着行李箱的挂锁,伴随着越发呼啸的风声,他的思绪也渐渐由此飘远。
盛家就是这么恶心,这些个堆积着血肉与骨骸的旧案长年累月的堆积,像是要被埋进坟墓般覆了灰。
可注定得有人把它们一个个都翻过来。
冤有头,债有主。
就算深陷其中的,有着不小嫌疑的人——
是陈姨。
也绝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