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淮安难得安静下来,继续在那些个邀请卡上写下自己龙飞凤舞的签名,他不说话,秦书黎自然不可能主动挑起话头。
细嫩的手指触碰在手边的青瓷杯壁上,一点灯光映出指甲椭圆的弧度,瓷器光泽温润,仿若是安静的艺术品水洗。
能请的动盛家家主的拍卖会定然是什么高层名流的聚会,最次也是一个休闲性质的交友会——但照盛淮安这种性子,自然也是前者。
秦书黎的脸色就更加莫测了。
盛淮安就这么明晃晃地带着她出席,是真不怕秦家进去劫人?
亦或是对她放松了警惕,觉得她这一个弱女子不可能逃出去?
可她一直接受系统性的训练,身体素质与身手在当年一度可以跟几位哥哥打成平手,这则消息从未隐瞒过。
但凡盛淮安有心去问上几句,都定然瞒不过他的耳目。
目前身为人质的秦大小姐没有一点点应有的惊慌或是警觉,她四下想不通便也就搁置下去,姿态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手指。
“……你去把陈青和张成栋叫到我书房,下午跟李芸承的会面要准备的包厢记得提前预定下。”
末了,在盛淮安笑吟吟的止声里,秦书黎缓慢扔下了那条方格餐巾,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予,自觉走上了楼回房。
这些个人名里,她也只听过一个李芸承。
响当当的军方人物,前不久刚刚获得了个不小的军衔与勋章,跟秦老爷子有不小的渊源。
当时大哥跟四哥告诉她秦傅两家之间的关系瓜葛时,随口提到的大人物,若是世家想要与政府扯上关系,必须拉拢的第一人。
所以,盛家一个外传清清白白的商界巨鳄,出的什么心思要跟军方的人牵线搭桥?八竿子打不着的领域,又有什么隐情?
盛淮安的胃口和野心,不是一般的大啊。
秦书黎这才后知后觉从心底涌起一阵的恶寒,深刻意识到了这背后的争斗与算计。
盛铭和盛安泽的意外、莫名其妙对她一个外来者的绑架、窥探不出意味不明的软禁、极其讽刺的贵宾待遇……
还有方才听见的那些耳熟的人名。
都像是一个个警钟。
钟鸣幽长盘旋在她的耳边,反复强调着如今一切已然偏航的事实。
早已不再是盛家的内部斗争,反倒像是令她难以抽身的一个阴谋漩涡之中,周而复始,而秦书黎困在期间,无法规避。
*****
秦书黎这样思索着,便是连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回房后也只是半躺在卧式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口的飞鸟,由着指针“滴答”作响,疲惫又带着些慵懒地休息。
守在门口的明莹远远看着她漂亮的眼睛。
长长的、疏朗的眼睫随着扑闪的动作留下了一圈扇形阴影,看上去却那样脆弱,好似蝴蝶残翼,轻轻一碰就要碎去。
视线向下移,就也只能看见搭在边沿上的手腕。
她看得出神,碰到过的人皮面具无数,这么轻轻一扫,就能知道对方那算是苍白的皮肤极度细腻,跟质地极佳的丝绸没有分别。
微微低垂着,给人一种不堪重负的感觉。
明莹第一次直观地想起林伯曾经随口一提的精美瓷器。
被一辈子锁在玻璃箱里,被人珍藏,周围只有柔软的垫子与馥郁的花香,连价值高昂的保养都有导致其粉碎的风险。
可惜这位西方小姐显然还没有完美地学会中国人的含蓄。
她的目光灼灼,秦书黎想忽略都难。
“……再敢这样看我,我就去回禀了那个管家,把你的眼睛剜下来扔出去。”
贵妃榻上的大小姐双眼淡漠入水,声音冷得刺骨。
明莹心底那抹怪异感顿时放大,看到对方默不作声地盯着自己,目光垂落没有波澜,像是隔着什么无形的屏障。
“我只是觉得……您真的很漂亮。”
她很坦然地说出了这句夸赞,回想起对方已然看破自己的伪装,现下连装模作样也不想做了。
身体站的笔直,同时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白色围裙上的灰尘。
“呵。”
这样的态度在盛家那群怯懦羞涩的佣人里算是胆大包天。
秦书黎意味不明地扯唇哼笑了一声。
颇为蔑然地转了转眼波。
“劳烦秦小姐解答我的一个问题,您究竟是如何看破我的伪装的。也叫我输的心服口服。”
秦书黎似是讶然她这么快就挑破天窗说亮话,不紧不慢地摆弄了下手指,神情说不上的悠哉:
“我凭什么告诉你?”
明莹脸色扭曲了一下,似是经历了极其痛苦的思想斗争,一边是迫切寻求的真相,一边是自己隐隐背负的职责。
到底还是咬了咬牙:“您希望我做什么……”
对一个从无败绩并且自恃清高的精于伪装的杀手来说,被一个普通人几眼就看出异常,是极其屈辱且能算是败笔的事情。
她堪称病态的高傲根本无法接受!
一顿早餐下来,她眼看着对方神情轻松,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度秒如年就差没自我纠结被自己气死!
奇耻大辱啊奇耻大辱!
更别提还只是个会花拳绣腿的娇娇小姐!
秦书黎神情更惊讶了,她的眉眼都带着缱绻的笑意,意味深长地眯着眼打量明莹,往外侧了侧身。
清瘦柔软的腰便随之被衣服勒的明显,像是只手可握。
“那好啊,明莹小姐,我如今被困在这里不得脱身,不如你带我去见一见这盛家一些个有趣的人?”
她不需要动脑子都知道,对方尽管这么说,但绝对不可能允许她逃出去或者与外界联络,顶多就是些无关痛痒的小小要求可以实现。
“……您要见陈羽凝?”
察觉到对方对自己称谓的变化,明莹何等人精,稍稍回想便能想到这一层的深意,挑着眉问:
“您跟她有交集?”
秦书黎脑子坏了才会如实说“有,而且以前关系还亲昵”,更何况,她见陈羽凝是真的有个很大的疑团想要揭开。
随即掀了掀眼睫,面无表情地说着:
“我对你们蛇鼠一家的盛家没有任何兴趣,只是纯粹想要知道盛淮安为什么发疯抹杀掉原先那个女人。”
明莹蹙着眉不说话。
“……那好,你这辈子就守着这份屈辱吧。”
秦书黎一点都没有什么可惜或是焦急的神情,原地坐起身伸了个懒腰,露出一截恍若丝绸般的冷白腰身。
作势就要起身上床继续补觉。
全然不在意明莹猛地扭曲不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