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半个月前定下了公主出嫁的日期,人们都以为八月初一会是一个喜气满长安的好日子,却没想到八月初一这天哀嚎声声冲破云霄。
太子太师于志宁的母亲过世,满城的官员尽皆前去吊唁,这吊唁居然还得赶场,因为工部尚书和工部侍郎的母亲昨天过世了,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消息。
这一天就算一丁点本职工作都不用做,京城里的官员们也有点忙不过来了,一上午要赶赴两个灵堂吊唁,下午还要去长孙无忌家里吃喜宴。
下了早朝李承乾和李泰回去换了身衣服,然后一起去于志宁家吊唁。下轿之后,李泰打量一番于府的门墙,不禁感慨了一句:“想不到于家如此的清贫。”
李承乾不由得又想起上次他奉命前来探病,却无端的被于志宁给大骂一顿的情景,他看李泰一眼,轻轻的叹道:“有时候太过了,就会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皇兄说的是,太子太师俸禄非轻,更兼父皇时常赏赐,怎地也不至于置不起一个像样的宅子。想必是他不爱豪宅,银钱另有用途吧。”
李泰也不信于志宁会穷,位列三师都会受穷,那大唐没人愿意当官了。
李承乾迈步向前走,李泰紧随其后,两个人都是一身墨色的蟒龙袍,行动之间满满的皇家气象。
于志宁下了早朝便回家换上孝衣孝衫跪在灵前,上香、祭酒、烧纸,家里亲朋故旧连下人算上,一共不到二十个人,差不多全都守灵堂。
李承乾和李泰没让人传报,直接走了进来。他们分别向前上了一柱香,鞠了三个躬,于志宁还了礼之后站起来,请他们到别室小坐。
他们也没别的话说,不过是“节哀”二字而已,于志宁满面愁容的叹了口气:“二位殿下有所不知,我娘临终嘱咐我务必要将她送回高陵安葬。我今日上殿请辞,欲为母守孝三年,奈何陛下不准,陛下只准了我十天假期,连来带回路上最少也得六天,算来我娘只得停灵三日。”
于志宁是有名的孝子,说着话就泪流满面了,李泰也不敢直接就批给他三年假期,他扭头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对于志宁没有同情也没有共情,不就死个娘吗?你娘都多大年纪了?我娘三十六就没了。
李泰看他了,他只好开口:“父皇也是惜才爱才之心,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于志宁以为李承乾是自己的学生,自己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他至少能答应在皇帝面前替自己求求情,多给自己一段时间的假期也好,没想到他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倒是魏王欲言又止似乎有些意动,他刚要跟李泰说话,这时王珪(音归)、魏征、房玄龄三个宰相一同走了进来。
他们三个急忙起身相迎,大家也没有互相见礼,就安安静静的坐了。
这气氛属实是有点尴尬,谁来了也不能上柱香就走,敷衍的味道未免太足了,坐一会儿也不能侃侃而谈,又不好闭口沉默。
王珪先打破了沉寂,他看着李泰问道:“方才见你们在说话,不知说些什么来?”
“适才皇兄说到自古忠孝难以两全,我正想向恩师请教这忠孝之道。”李泰谦恭有礼的一拱手:“不知这忠与孝当如何平衡?”
王珪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谈论这么大的话题,反正有人提了头,随便聊几句就可以走了。
“当今圣上是你的君主,侍奉他自然要竭尽忠诚;圣上又是你的父亲,侍奉他自然要竭尽孝心。尽忠尽孝可以树立自己,可以成就美名。汉东平王刘苍曾说:'为善最乐',希望你记住这句话。”
李泰以为他会说忠孝得看情况,不违背忠的情况下多尽些孝也是应该的,这样就可以替于志宁求个情了,没想到他一点没明白。
李泰站起来对着王珪深鞠一躬:“多谢恩师教诲,金玉之言我必深铭肺腑,时刻不敢忘怀。”
于志宁满心失望的叹了口气:“太子若有魏王三分好学之意,也不枉圣上期许,也不枉老夫苦口婆心了。”
看李泰对老师恭恭敬敬,主动求教又礼仪周到,于志宁难免满腹心酸。
李承乾什么时候有过主动求教?他只会阳奉阴违。指望他礼仪周到?他不说话就算是礼貌的了,哪一次他不是带着气给自己见礼,眉梢眼角的不耐烦根本都掩藏不住。
于志宁身为太子詹事却混得不如一个魏王长史,看看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再看看人家教出来的学生,人比人不能活了。
于志宁一句话,说得李承乾心头火起,几乎都要坐不住了,我来探病送礼被你无端大骂,我来吊唁你又拿我撒气,你夸魏王也就罢了,把我捎上踩一脚是什么意思?
李泰也被他说的浑身冒火,哪有这么不会说话的?你这不是挑拨我们兄弟吗?李泰尴尬得汗都流下来了,他刚要张嘴,房玄龄先开了口。
“这话说的不对。”房玄龄瞥一眼李泰:“魏王已非孩童,连忠孝二字都还要请教长史,分明是勤谨有余、机敏不足。”
房玄龄这话说的跟骂人差不多,按他的说法,凡是勤奋好学的都是笨孩子。言外之意就是说太子足够聪明,不需要勤奋好学。
“立身成败,在于所染。”魏征若有深意的看了李承乾一眼,随即移开目光扫视了一圈:“两位殿下身边俱是忠正之臣,多听良言、广纳诤谏,必会有所建树。”
李泰总算是体会到了李承乾的不容易,每天被人围着骂,真是能把好人逼疯的节奏,魏征这都算是点到为止了,说得李泰脸都跟着发烫。
李泰急忙以还要去阎侍郎家吊唁为由起身告辞,带着李承乾跟逃似的离开了于府,出得门来他们自然是坐轿回宫了。
李承乾气得咬牙暗骂于志宁,这个穷酸成天的跟我过不去,他既是一时不想让我好过,我也绝不会让他好过一时。
李泰没什么想法也没什么情绪,上轿就闭目养神,下轿就到了立政殿,他洗了个澡,吃了顿午饭,然后就吹着风扇,给兕子画了几张识字卡,基本上都被妞妞抢去撕着玩了。
李泰正悠闲的吃着冰果,云海来报说:“如意公主又哭又闹,不肯换衣上妆,宫人们实在没办法,再拖下去怕是会误了吉时。”
按理说这种事不该报给李泰,不过李泰也没有烦,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衣服可以硬穿,不行就把她绑上,妆可以不画,反正有盖头遮着,想用一张什么的脸面对长孙涣,是她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