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历十年,冬。
天鼎皇朝都城,东京。
时值年节,刚下一场大雪,挂满喜庆红灯笼的东京城银装素裹,清早的艳阳拂起蒙蒙晨雾,白雪皑皑间透着朵朵红,饶是可爱。
一大早,东京城百姓全都聚在西城门,与秦家人及迎棺官员一起等着振国王和秦家军儿郎们的灵柩归京。
一匹快马卷雪狂奔而来,来人飞身下马,跌跌撞撞地扑倒在秦三夫人面前,哭喊:“来了来了。老王爷他们的灵柩回来了。”
众人一静,屏住气息,齐齐望去。
一辆缟素马车,由两排骑着战马满脸肃杀的女护卫护着,缓缓驶来。
后面七辆马车,各驮一具具庄严肃穆的巨大乌黑棺椁,盖着白色麻布为秦氏英灵遮风挡雪。
倏然,秦家几十号人齐齐无声跪下,额头重重地砸在积雪中,掩埋压抑的呜咽,闻者如被一块巨石堵在心口,郁结难舒。
身怀六甲的秦三夫人孙氏死咬唇,用尽全力控制眼眶的泪水,唇瓣鲜血溢出都毫无知觉。
一个月前,守卫南疆漓城的秦家军与十万敌军拼死苦战三个月,直至弹尽粮绝,惨遭屠城,振国老王爷及秦氏六位儿郎尽损。
皇上下旨敕封幸存的秦世子嫡长女秦知晓为恭定郡主,幼子秦淮钰袭王爵以示安抚,并命援军将领护送灵柩回朝厚葬。
谁知,皇上又颁下第二道圣旨,将她指婚给太子做侧妃,逼她热孝大婚。
天鼎朝人人皆知,振国王嫡长女、秦知晓的亲姑姑贵为贵妃,亲生的五皇子已十六岁,如今有孕已八个月。
皇后和太子视手握重兵的振国王秦氏为眼中钉,再让秦氏嫡长孙女做太子妾,不过是为了拿捏秦贵妃,夺剩余二十万秦家军,保太子位稳固罢了!
正巧,秦知晓于灵堂上接圣旨,在众目睽睽之下,振国王的棺椁倏然裂开一个口,振国王的眼睛竟然睁开了。
宣旨的太监傻眼,秦知晓当众执剑抵喉,跪曰,祖父怨念成魔,死不瞑目。
皆因她与刚过世的孝义伯府世子青梅竹马感情深,恳求皇上赐婚于二人,以圆祖父遗愿。
否则,她当场自刎以死谢罪。
以死抗旨不嫁太子,做望门寡,终身着孝服、不得掌家、不得和离,都不知她图个啥。
……
马车刚停下,秦知晓紧闭的眼睛微微睁开,眸底满布血丝,是她深埋撕心裂肺的痛,是她强压惊涛骇浪的恨。
深吸口气,抬眸,悲色褪去,剩下一片清明。
“下车。”
伴随着一阵咳嗽声,纤细的身子裹着白色狐裘被丫头扶着,缓缓走下马车,还未站定,人又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看着就让人心疼。
幼弟秦淮钰一跃下车,撒开小短腿跑过去,小手紧握长姐冰凉的手。
“钰儿陪着长姐。”稚童纯净的大眼敷了一层水光,奶声奶气的声音夹着微颤,他好害怕长姐病倒,更害怕这群陌生人的虎视眈眈。
秦知晓心头一软:“好,咱们一同去见礼吧。”
“好。”小娃娃小胸脯一挺。
看着一张张老谋深算做戏的脸,秦知晓心里冷笑。
什么狗屁青梅竹马!什么狗屎婚约!
非要她嫁,她便不能白嫁。
不过是为了挡皇婚,报血仇,精心布下裂棺诈尸局,谋嫁当个望门寡罢了。
她谋的是把杀鸡儆猴刀,神不知鬼不觉地杀进这波谲云诡的朝堂。
整整三个月,增援粮草数次被劫、增援大军姗姗来迟,敌军莫名退兵,一切的巧合,正好让漓城顺理成章的揣入太子党钱氏囊中,还要逼她嫁太子?
一切看似简单的兵败被屠,实则步步算计!
恰好,亡夫因押送增援漓城粮草的途中遭遇劫匪,粮草被劫,他坠崖而亡,尸骨还未找到,顾府立了衣冠冢。
孝义伯府是太子党,所以,她选择从顾府开始撬开朝堂这张巨大的网,好好的和这群坐享其成的朝堂杀上一杀!
“礼部郎中顾文豪奉旨恭迎秦小王爷、恭迎恭定郡主。恭迎秦老王爷几各位英灵。”一位年轻官员上前,拱手行礼。
顾文豪?
未来小叔子?
秦知晓冲他福了福:“秦知晓和秦淮钰替秦家英烈感激诸位大人相迎,辛苦了。”
少女声音娇柔,飞翘的睫翼轻掩翦眸朦胧得令人难以捕捉。
顾文豪闪过一抹惊奇。
这通身的清贵气质,不太像世家武将之女,倒像是东京城娇养的贵女啊。
顾文豪极尽温柔:“嫂嫂,皇上口谕,钦天鉴选的大婚的吉日为年二十八,我府上这几日便会过六礼。皇上册封秦家二位夫人为三品淑人,册封圣旨已经送到王府了。老王爷们的丧仪由小弟操持,嫂嫂和小王爷只管养好身体,好好休息。”
嫂嫂?
未来小叔子这做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孝义伯府很乐意娶她呢。
听闻,孝义伯被赐婚砸中,跑到宫里跪哭一场呢!
“有劳。”秦知晓淡淡。
懒得再看他们嘴角,拉着秦淮钰疾步走向三婶。
侄婶双手紧握,赤目相对,瞬间读懂对方眼底滔天恨意和忍辱负重的坚韧。
秦氏成年男子皆战死,如今只剩下孤儿寡母。
秦知晓哽咽道:“三婶,咱送秦氏英烈回家。”
孙氏点头,哑声吩咐:“秦管家,咱送秦氏英烈回家!”
秦老管家迅速爬起,满目赤红,吼得嘶声力竭:“老王爷、秦氏英烈们,咱回家!”
秦家护卫们训练有素的奔过去,六个人护着一具棺椁低吼一声,起!
巨大黑色棺椁稳稳当当的抬起,沉步踏雪,仰头大吼:“老王爷、秦氏英烈们,咱回家!”
官员们和围观百姓下意识呼啦的让开一条宽敞大路,
有人忍住哭了起来,一时间,哭声延绵不绝于耳。
人群外,一位身姿修长的男子,慵懒的环臂抱胸倚靠在树干上,盯着秦氏马车缓缓而过。
那一双桃花眼的琉璃瞳带笑却寒,彷如绚丽锦缎在艳阳下抖开,华美却冰凉透骨。
如此耀眼的存在,周边的人却视他为洪水猛兽,如老鼠见猫有多远离多远,导致他和背后一胖一瘦随从的面前空荡荡的,倒显得三人更为惹眼。
桃花眼微眯:“孝义伯世子的尸体未寻到吗?”
瘦高随从目无表情,“是,骨头渣都没有,说不定,没死。”
桃花眼一亮,“哈,万一,亡夫没死,这出戏会不会更精彩?”
胖随从眨巴眼睛,“那恭定郡主应该高兴啊,不用做望门寡了,还能生个娃……”
……哎,你们用这种看傻子的眼神瞅着我做啥?
“焰雨,你速去漓城,弄清前因后果。另,查下振国王身边的天才少年军师,若活着,想办法引来见我。”
后面冒出幽灵一般玄袍人:“是。”
瘦高随从焰雷好奇:“九爷想将此人收到旗下?”
“对此人,我一直很好奇。听闻此人不仅精通兵法,擅长测量绘图,就连工匠机关造诣极深,他造出新型弓弩非常厉害。我有幸得了一把,其速度和精准度叹为观止。”
焰雷木板脸动容,“啊,有幸定要会会。”
宁九霄桃花眼挑起,看向秦知晓的马车,窗帘随风飘起,隐约可见纤细茶白身影。
“秦家军卧虎藏龙,有人以为灭了七位秦氏掌兵男儿郎就能控制秦家?简直笑话。”
两随从一脸高深莫测,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