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台北博物馆离开后,承影和一男人匆匆驱车到台北观音山的山麓;刚一下车,那个随从的男人的要跟上去,承影两指并拢,往后一挥,随从男子随即停下脚步来,目送承影独自上山去;一路上人烟稀少,到了山麓一处墓地处,承影的目光从墓碑前那束小白菊梭巡到旁边那堆摘下来的野草上,而后死死地盯着墓碑前那个扫墓的人。
如今不是清明或者重阳,山上人烟稀少;那墓前应该也长出了高高的野草。扫墓人的身高跟承影相仿,同样都是肩宽腰细腿长的身形;承影的到来在泥土上刷出了细碎的脚步声,扫墓人的耳廓动了一下,并没有往后看。
承影在离开墓几米开外停住脚步,看着那扫墓人将一杯酒洒上,而后说:“都说英雄寂寥,没到如此寂寥;想当年,他还是手刃10万鬼子的将军呢。”显然,他是注意到后面有人。
承影的目光从碑文上扫过,上面刻着:薛岳,生卒年;他冷冷的说:“薛将军一生为国,鞠躬尽瘁,享百年福寿,也算是善终。”
扫墓人洒了第一杯酒后,又斟了一杯酒,只是他没有敬给墓主人,而是自饮自酌起来;一杯下肚后,转身看了承影一眼;他一转过来,居然是身形跟承影是9分的相似,脸型的轮廓也极为相似,他带着一副墨镜;声音略显轻挑,有半分酒未醉人,人自醉的感觉:“你管这叫做善终?”说着,端着酒杯的手,一个手指了指墓,眉头挑动了一下,“一个近百岁的老人,得为了住的地方,当庭哭诉自己当年的战绩?”
承影叹了口气,站在原地;他知道扫墓人说的正是薛岳将军近百岁时候,从那所政府分配的房子里被赶了出来,得面对拖欠房租的指控:“难为薛将军的,不是蒋先生或者是蒋先生的后人;而是日本人的走狗,他们从来如此。”说着,语气加重了几分,“你一直都知道,日本的势力在这里的影响,为何要挑这件事来说。”
扫墓人缓缓扭过身来,正对着承影;此刻正值午后,阳光在他的身上拖出一道影子;看着那影子的模样;扫墓人眉头调了一下,搁下酒杯:“恭喜你。”说着,指了指承影脚下的那道影子,“收复了一个。”
承影目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你是最后一个,我多年来一直寻你,只是没想到,你到台湾来了。”此刻,承影看了一眼那扫墓人,他居然没有影子。
“你寻我做什么?当年,你在第五战区,而我在第九战区。”说着,扫墓人用手指略显轻挑地指了指承影脚下的影子,“他在西北,逍遥。各不相干,多好啊。”
承影叹了口气:“你我本一体,你这样四处飘零着,也不是办法。”
话毕,扫墓人摘下了墨镜,他居然长着一副跟承影一模一样的脸,两人的相似程度如照镜子般;只是两人的气质各显不同:承影是一种淡于出尘的气质,眸子尽然是一种疏离和冷冽;而眼前扫墓人,则是冷冽中带着几分狠辣的感觉,还有一种桀骜不驯的野性。两人仿佛平行世界里的两个人在此刻相遇了。
扫墓人咬了咬牙,反诘道:“咱两合体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因何而生的?”
承影略显无奈:“因何而生,又很重要吗?还记得咱的那个梦吗?你我本不在世界上的光锥之中;是时候离开了。”
听着,扫墓人往前踏了一步:“我也遇见了那老头了,那西直门古董店的老人,就是1931年帮故宫人打包文物离开紫禁城的那位。”说着,他的嘴角挑了一下,挽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确实,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听见故人,承影略显紧张。
接着扫墓人说:“1931年,那老头找你的时候,你就已经脱离了剑的模样;他一直很可惜呢。”
对于往事,承影想放下,却难言放下;他微微蹙眉后,缓缓闭上双眼:“那——他应该也告诉你,咱两是因何而生的吧。”
“告诉了啊,他也告诉了我,你的往事;真可笑;你以为,你醒来,是为了当英雄的?”说着,他用一种挑衅的口吻诘问承影。
承影吸了口气:“既然,事已经如此;争辩无用;只要收回你,然后我的任务就完成;这样,将这股力量注入别处,那也不枉我来这世上一遭了。”
“你怎么从头到尾都那么幼稚;不管你一开始有什么误会,既然咱来了这世间,那这股力量就属于我们;你收归所有流散的力量,注入别处?”说着,扫墓人,又往前靠了一步,“这样,你我都会消失的。”
承影淡淡地望着扫墓人,语气中没有波澜地说:“你我都曾经是从军之人,都知道军人的最高境界是封狼居胥;可是你知道,封狼居胥之人,从来命短;你知道为什么吗?”
扫墓人显然知道答案,生气了,只是恶狠狠地望着承影,不语。
“因为这世道不喜杀戮。”承影说着,右手四指一弹之间,居然凭空生出一把青铜剑,剑身如秋水般在有形和无形之间游荡,剑柄是青铜锻造的带着暗纹;那镌刻上面的暗纹,仿佛一种咒语般的。
扫墓人眼神变得尖锐狠戾:“我恨,恨为什么你我都是剑灵所化,为何你为主,我为影!”说着,一个跃身,在承影的眼球里只留下一道剪影的模样,随即消失于那片小松林后;承影一手持剑,四处张望之时,只觉得松声如涛。
松声停住之时,突然身后感觉一阵风掠过;之间一个鬼魅般的影子,手持一尖锐的树枝从一树干下猛冲下来;承影往后一闪的同事,剑身往前,剑刃从偷袭之人的耳畔掠过,削下一缕头发;此刻,承影的耳畔,一缕头发,也同样落下;只是他被击中的地方,不是头发处;而是脸上被划出一个小血印;那是对手的武器——一根树枝所至。
这时,两人又同时分开;扫墓人同样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手中沾了血迹;他的脸上同样的地方有着跟承影一样的伤痕;扫墓人看着承影那缕被削下来的头发,尽然显得不屑;于是,扫墓人摘了几片树枝上的叶子:“此情此景,是否有点熟悉。”
承影不言,看着这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也许是承影的沉默有点激怒扫墓人,他继续说:“如果你不记得了,那我提醒你一下,1931年在南京岳麓上那条小径上,你也是用这么一根树枝,从一个日本人的手中救回了那位姑娘。”
承影似乎没有为之所动,他所持之剑,此刻在阳光下,如秋水般的透着寒气。
“也难怪,毕竟,你以一剑柄之模样,隐匿在故宫多年;那姑娘是这么多年里,唯一一位看见你剑身之人。”扫墓人说着。承影看着他,仿佛看见了自己当年的模样;于是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其实扫墓人很懂得抓住承影的逆鳞。
就在那么一颤动的空隙,扫墓人再次出手,手中将那把摘下来的叶子往前一撒;承影持剑往前一挡,那叶子瞬间被切成细细碎碎的模样,化成了一片绿色的雪花。就在这空隙间,一树枝的尖端,如利刃般朝着承影的腰间刺过来。
承影的腹部当场就被刺破了。此时,墓前想起一阵狰狞的笑声,只见扫墓人说:“我还以为,你这几十年来,很厉害呢。原来不过如此。”说着,就在承影单膝跪下之际,扫墓人走了过去,从他的手中夺过那把承影剑。
扫墓人一手持剑,将剑一横,把赏着:“都说,雁落归鸿,蛟龙承影。这就是承影剑。”他手中的剑身如秋水般,在阳关下闪着点点里磷光。尽管,扫墓人自诩为剑灵所化,仍然为这把中国三大名剑之一而折服,嘴里啧啧称奇。
此时,就身份逆转那般;承影的嘴角也同样挽起一抹诡异的笑意;他捂着自己的腹部伤口,缓缓站了起来:“西直门那老头,一定没有告诉过你,怎么样才能收复自己的影子吧?”
此刻,扫墓人的眸子突然一张,顿觉不好;那称奇的宝剑握在手中如烫手的山芋般,急着抛弃之时,剑就落在他的脚下;剑身上倒影出他惊恐的模样;突然,扫墓人看了看自己在阳光下日渐模糊的手,不可思议地摆在眼前;又抓了抓脑袋;不可思议地低头看见脚下的剑身所倒影出的那一抹日渐清晰的影子。
他在这里消失了,却又在剑身那里重现了;此刻的剑身如一汪秋水,倒影着岸边人的影子;却能将岸边人吸入其中。
果然,扫墓人消失了。而承影一步一踉跄地走过去捡起那把剑,他的左腹受伤的地方,瞬间好了,血瞬间止住了。
此刻,虽然,扫墓人消失了,承影的耳畔却回旋着他的声音:“承影,放我出来;咱做个交易。”
承影不应,低着眼,只是表情越发痛楚;这声音他挥之不去。
“你真要将剑灵这十几年来积累的力量拱手让出去?你才是剑的主人。”扫墓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承影的另外一个灵魂在说。
“你不是为了拯救世界而来的,自然也不能为了拯救世界而去;为什么要将得来的力量拱手让出去;看见薛岳的下场了吗?你消失的时候,会有人怜悯你吗?”那个声音尽管没有得到回应再次说。
“你消失,就真的消失了;永远消失了;在下一辈子,你还能遇见那姑娘?她跟你阔别十几年;你们阔别十几年,就为了等这样的结果?她孤独老去,而你如梦幻泡影般的消失?”那个声音再次说着,他仿佛从来没有消失,仅仅是被困于某个空间。
“别说了。”那姑娘,毕竟是承影的逆鳞,生气了,他拼命的捂住自己的耳朵,仿佛那样便能隔绝掉那个人的声音,然而那讥讽的、直嘲进他心底的声音仍然不绝于耳。此刻,他所持之剑松了手,伴随着一声沉钝的响声,那把承影剑掉落地上。
承影松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手,不觉间被吓呆了;虽然他已经在这个世间徘徊数十年,可在外人的眼里他仍是是一副青壮年的模样;然而此刻他的手在顷刻间爬满了皱纹;皱纹如藤蔓般爬满了他的手,当然也包括他的脸;他抹了抹自己的脸颊,能感觉到明显的粗糙。他叹了口气,力竭单膝跪地;然而就在那么一蹲的瞬间,那扶着膝盖的手,又瞬间变得平滑了;皮肤细嫩如脱了壳,就在短短的这么几分钟里,因为收复了影子,他完成了一次蜕变——一次瞬间老化,又瞬间恢复年轻的蜕变。
耳畔那被承影剑吸入的扫墓人的声音渐渐微弱,伴随而来的仿佛是两个人记忆的融合:此刻在承影的脑海中,浮光掠影般看见那影子自从跟他分离那一刻过上的人生轨迹:成形、参军、败敌、中鼎号的撤退。一幕幕陌生的记忆如电影般从承影的眼前掠过,而后,跟他的记忆融合在一起。
承影感觉灵魂抽离般的疼痛,他再也无力支撑身子,就倒在了地上;侧目看着那碑文——薛岳这两个只存在于历史中的名字,因为跟那个人记忆的融合,此刻变得亲切而熟悉;两人也曾是上下级、是战友,是倾盖如故的那种关系。
一行热泪从承影的眼中流了下来,也不知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还是他也感慨于那个人的记忆。此刻,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恰好掩盖了他的眼泪,只是那红着的眼眶还在暗示着他此刻复杂的心境。
闭上眼睛,任凭雨水冲刷自己的身体;承影仿佛又回到了梦中,梦中一个竹林处,一位老先生坐在一石墩上,承影朝着他走了过去;这位老先生着宽衣广袖,衣着上大有仙风道骨之禅意;他的眼球里也同样映照出承影的模样:及冠、束发,而且从眼神来看,透着一股惊讶。
承影仿佛认识眼前的这位老先生,径直走了上去,唤了声:“孔周先生——”
“哦,你来了。”孔周上下打量眼前这位年轻人后,收敛住了眼底的诧异;孔周的眼底倒影出眼前年轻人的模样,他羞涩一笑。
“这么段日子来,跟先生一起晨练定昏,倒是第一次以人的姿态跟先生面的面。”说着,他也看了一下自己的双手,再看看双脚;多少有几分不可思议。
孔周的目光从他身上梭巡了一番后,叹了口气:“也罢。既然,你已经成人,那就务必谨记,持剑之人应循之道义;往后,你既是剑灵,也是持剑人;这承影剑将为你所用;你剑刃所指之处,也应该是你心之所向。”
那时,承影懵懂地点了点头,牢记孔周地所托后,便开始了游历的漫长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