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午夜午门,舍远求近

“你知道,那离家出走的贵族小姐,都是如何离家出走的吗?”易颖这么问。

朱茗苦笑一下:“静悄悄地走吧,难道敲锣打鼓?”

此处对话,很适合当时故宫文物的处境;想当年,它们大多数都是敲锣打鼓进贡到皇宫里的,如今居然挑了午门午夜夜深人静的时候,离开。

就在2月6日那天白天,大批的板车被推进故宫,计划等等装载文物的箱子拉到午门后,才放上汽车。

途中一定是艰难险阻的,还没有启行,那周肇祥便发动了北平罢工,扬言如果故宫文物一定要离开北平,他就在在铁炉上放置炸药;虽然,他还是被政府给镇压了,可是路途规划的时候,还得由平汉铁路转陇海线再回津浦铁路,以防在天津的时候受到日本人的袭击。为了祝愿旅途顺利,每个参与押韵文物的人,不管是工作人员、搬运的、还是军兵都收到一个吉字。

文物按照计划,是分批次送走的;然而,朱茗并不在第一批押运文物的名单中;她要随马衡老师将古物馆的文物清点装箱后,才能上专列。马衡是临危受命的,在故宫文物要起运前几个月,才被任命为故宫博物馆的副馆长。

“上海见了。”易颖和欧阳远在第一批文物押运的名单中;像只南飞的燕子,易颖并没有太担心途中的险阻。

朱茗一边忙于古物馆文物的清点装箱,一边感觉心里落下了什么。承影借阅的图书都已经还回来了,还附带了一张纸条——珍重。他是宪兵队,第一批文物走的时候,宪兵队会荷枪实弹押送,那就意味着他们会错过。

朱茗也回一张纸条,珍重;然而,那张珍重的纸条,就一直留在那案桌上。

三个月后,十具石鼓包装完毕,整个古物馆的文物也装好了。要走了。上汽车前,朱茗回首望了一眼午门,不知这一别,究竟何时才能归来,她也许下了一个诺言:定当完璧归赵。

运载文物的汽车要在正阳门西南角搬上平汉铁路的专列;从午门从发后,这是朱茗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如今寂静的北平城,汽车所经过之处,都有士兵持枪而立,整个北平都戒严了,街道上罕见车马。北平市民就在睡梦中,故宫的文物就出发了。

深夜,运载文物的汽车来到了月台,可光是上专列这么一个动作就持续了几个小时,直到凌晨。两千多箱文物装满了整整两列火车;这种盛况,放古代,已经也就只有迁都的时候才看见的吧。

作为副馆长,马衡一直站在列车门前,看着士兵们装箱,一位持勃朗宁手枪的长官走过来,对马衡行了个礼:“宪兵第十四中队100名武装宪兵负责文物押送,已经装车完毕,准备起程。”马衡先生回了个礼后,登上专列,至此,南迁之路开始。

按照规定,运送文物的列车戒备也是很森严的,第一列火车和第二列火车上都是卫戍的宪兵和故宫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也许是受朱茗父亲所托,沿途,马衡对于这位女学生一直很照顾,让他做在自己旁边;因此,朱茗就跟副馆长坐在了第一列头等车厢里,往后一看,后面的是宪兵做的车厢还有装载文物的黑色车厢;在车顶部的每个车口都架起了机关枪,宪兵们严正以待。

记得过徐州的时候,马衡就将宪兵长官叫了过来,特地询问:“听说,这段路多马贼。”

此时,长官笑了笑,指着各个车口说:“如果哪个马贼敢来,老子就将他们达成筛子。”

可能是因为连夜出发、途中守卫深严,朱茗很紧张,马衡见她屡屡往后去看车厢后排的士兵,便握了一下她的手腕,叮嘱了句:“茗儿,离南京还有很长的距离;你累了就歇会儿吧。”

“老师,我不累。”说着,朱茗从包里抽出一本书来,这是她打算给承影的书籍,可既然承影已经随第一批故宫南迁文物走了,她也说不好,两人能否再见。

一夜未睡,马衡脸上已经有了倦色,他是这批文物的押运人,得时刻保持警惕,即使眯一下眼睛,脑子里还在想着,今天是否会下雨,不知道裹了油纸的古书籍是否会安然无恙;沿途真的安全吗?

虽然他们是连夜押送文物出北平的,同行的其他人倒也不见地很累。负责押运宪兵队伍的排长高士文在车厢和车口间来回走动,偶尔对那持枪对外的士兵叮嘱两句:“看紧了,别打盹。”

“是。”士兵应着。

排长高士文刚走到这节车厢,便被一女工作人员叫住,那是古物馆的罗璇:“长官,离天津,还要多久;途中会停站多久?”

排长高士文是个高个子的北方汉子,瞥了她一眼:“这专列,途中除了加煤、加水都不靠站停。”然后看看窗外,“这趟火车不去天津。”

“不去天津?”车厢里故宫人听见,都有点愣住了;交头接耳的;“北平去南京浦口,不是应该平津线转津浦线吗?”

排长高士文看见众人议论纷纷,只说了句:“天津有可能会被日本人轰炸。”就走去巡查了。

罗璇则一屁股地坐回了椅子上,嘴里絮絮叨叨、撅着嘴说:“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吗?我还指望着在天津换乘的时候,跟我笔友见上一面呢?”

朱茗合书本,看了罗璇一眼,她说的没错,这一趟确实有点舍近求远了;本来,目的地是南京浦口,走平津线转津浦线最快。可是,谁又能保证路上不出点意外呢。故宫人是这么觉得的,贼人自然也是这么觉得的。

这次,故宫文物的南迁之路,行驶的路线和到达各站的时间都是最高机密;估计只有押运人马衡以及护航的宪兵对长官知道;毕竟车上的珍品,是各路人物垂涎欲得的东西,如今文物离开了故宫,加上国内局势严峻,各大势力雄起;走到哪里,进了谁的地盘也说不准。

每隔4个小时,专列有安排餐饮的时间,只是因为时间紧迫,都是些馍馍加上白开水,时蔬之类,就指望不上了。朱茗就着凉水,吃了点白馍馍。往后再了一眼,这回老师马衡刚刚从装载文物的黑色车厢回来,他每隔一两个小时,都得要去那里转转;尽管排长高士文屡屡保证说,“我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专列又行走了几个小时,除了那车外的明暗交替还有景色变化之外,整个行程都显得单调;朱茗就靠着那本书度过了这几个小时;乏了就靠着座位睡一会,醒来就看书。整个车厢气氛昏沉沉的,都是旅途劳顿的故宫人还有交班一坐下就睡觉的宪兵。

终于专列停了,从车窗探头出去,还能看见月台处有卖水果、炒栗子的,罗璇一把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拉起旁边的女生:“去,到外面透透气。”旁边那姑娘也兴致冲冲都站了起来。

刚走到了车口,就被荷枪实弹的士兵一把挡住:“不许下车。”

“怎么不许下车呢?车既然都靠站了。”罗璇说着,想绕开士兵,却被挡住了。

“这是在加煤加水,队长说过了,到南京前,专列不靠站。”士兵解释说。

“可是这明明就靠站了啊。”罗璇打算撒泼耍赖就过去了,“火车上的饭菜不好吃,而且我姐妹有点晕车,你就让我们下车买点吃的吧。”说着,戳了一下朋友的肚子,朋友立刻做呕吐样,被罗璇一把扶住。

跟士兵推搡中,士兵越显无奈。

“下了,就不要回来了。“车厢里洪钟般的声音响起,那是排长高士文,只见他从腰间的挎包一抽,就抽出把手枪;摩挲着走近车门,”你们下车可以,这车门绝不会为你们再打开;现在煤和水都加了一半了;车也不会等你们;就留你们在这儿;自己买票回城也好;靠着两条腿,走回去也罢。“说着,通过离他最近的车窗往外看看,“哦,不怪我没有提醒你们,这沿线听说有土匪,我看你们两姑娘长得挺好的,又有文化,去了土匪窝,怎么着也得当个压寨夫人吧。”

罗璇他们一听,也怕了;她的朋友戳戳她;两人支支吾吾地回来了原来的位置上;看见排长高士文离开的背影,还不忘吐槽一句:“就净吓唬人。”

他们此次靠站补给的时候是黄昏,不知是巧合还是怎样,月台很冷清;没有相交的火车。朱茗往外看了一眼,不远处,确实是树影婆娑,不像是风动;难道有人?

就那样,专列又日夜兼程的走了。

接近徐州的时候,高士文接了电话后紧张兮兮地将马衡叫了出去,又加强了整辆专列地警备。朱茗看着回来之后的马衡神色有点慌张,就问:“怎么了?”

马衡低声说:“前面就是徐州了。一天前,有土匪来踩点了。”

朱茗一听,也是大惊;原来,那天在郑州月台看见的火车附近的树影婆娑可能不是幻觉,各方势力,正对这辆火车虎视眈眈。

过徐州隘口的时候,那时正值深夜,突然车内灯都灭了。此时,朱茗还没有睡;她四处张望,只听见车轰隆作响,还有车厢内军人的脚步声。她早年阅读过一些惊险小说,都说火车在重要隘口的时候遇袭。正要站起来,被老师一把拉住。原来,马衡也没有睡,夜里透过窗外淡淡的月光,他的眼睛微亮。

“难道,是我们主动关的灯?“朱茗四下张望,夜里人酣睡的打鼾声音伴随着车轱辘轰隆作响的声音犹如响动。

果然,过了隘口后,车灯重新亮了。许多人就在睡梦中躲过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多日后,当他们通过报纸得知,原来在徐州隘口附近,早就埋伏了上千名土匪在等着故宫文物专列到来,只是被地方部队发现,还恶战了一场。他们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又差一脚就迈进鬼门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