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文物下西洋

故宫的事,争议总是那么多;前阵子,马衡馆长收到了一封信,是中国驻英公使写来的一封信,拟在2年后(1936年)在伦敦举办一场中国艺术电影展览。虽然双方政府都承诺保证沿途和返程,故宫文物的安全以及补给;可是社会争议还是很大。众口纷纷,如《申报》整理,显然国人和文化节对于这次英国的展览邀约,意见很大:

“故宫古物如今出了紫禁城,又准备出国了?不要忘了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之事,英国就是劫掠的其中一个列强。”

“承办这次展览的人本来就是个文物贩子,伯希和和斯坦因,这两家伙千里迢迢来中国敦煌盗取了很多古物,然后贩卖;如今,这两人来挑选参展的文物,这不是又当又立吗?”

“连大英博物馆的藏品入馆后都一律不外出,凭什么故宫的古物经常进进出出的?出了故宫就算了,如今还要出国门,这不是变本加厉吗?”

一时之间,社会上再次舆论纷纷;故宫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成为社会焦点。犹豫之时,一些留洋归国人士对此次出国展览提出了赞同:只要能取信国人,由中英双方最高当局主持,以重视听;安全补给到位,这外出一趟也未尝不可。毕竟,咱中国乃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让洋人看看我们祖宗辉煌的过去,以勉励子孙后代。

在故宫的例会上,马衡也组织故宫的工作人员讨论筹备英国展览的事情。“我觉得这一趟该走走。”就连一直很少说话的易颖也说,“前阵子,在虹口圣心教堂,那葡萄牙白人,还问我是不是日本人呢。”她这么一说,顿时赢得与会人的一阵侧目。

“我当时就用洋文反驳了,我是中国人。”易颖描述着当时的情形,“结果你猜怎么着?”

不等旁人插口,她就说了:“那葡萄牙人上下打量一番我,然后有点尴尬的说,我还以为中国女人都缠脚呢,看着你不是小脚女人,穿衣又得体,才识又高,我才以为你是日本人,还道了声sorry。”其实,大家都明白,这是外国人的刻板印象,易颖长得又高又有点黑,跟那柔柔弱弱弱的穿着木屐迈着小步的日本女人八竿子打不着。可奈何外国人就是有这样的误会。逗留上海的这段时间,故宫人的心也安定了下来,该开箱继续研究的,就继续研究;该展览的,就继续整理;该清点的,还是继续更加细致的清点;工作之余,来自北平的他们,得自己找些乐子;易颖到了虹口圣心教堂帮忙,一开始,她也是很诧异,一个来自美国的教父饶家驹神父,居然如此的博爱,不知道从那里弄来的钱,持续为难民孤儿施粥;深受感动之际,易颖也会利用周末的时间去圣心教堂教孩子们读书写字,也得此机会认识了一些信徒。

欧阳远他们也叹了口气:“近百年来,中国羸弱,备受欺凌;中国人的形象也被妖魔化,不是那缠足的女人,就是那抽大烟的男人;就连那远渡重洋学习的中国人,在外都抬不起头来。也许咱故宫真的得在这一趟充当文化使者的职能,让世人看看,咱祖宗从殷商、春秋、战国到宋元明清的文化结晶。“

“咱也出去看看那大千世界。“罗璇说。

这次内部会议后,得到政府的承诺,一场上海的预展就红红火火的办了起来;在那场预展中,国人能一睹为快。“所谓预展”,那便是做一个预备的意思;用上海的场地和观众来模拟英国的场地和观众。对于上海观众而言,这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机会,只需一张去兰心剧院的票,便能看见北平的文物,一时之间蜂拥而至。

预展过后,这些本藏于深宫的文物开始了一场长达3个月,形成3万余里的长途国际旅行;按照中英双方的约定,由英国拍军舰护航,开箱等工作则是由中国人亲办。于是,朱茗、易颖他们作为工作人员,而宪兵队也挑选数人作为护卫兼职搬运,准备踏上萨福克军舰。

看着虹口码头这艘排水量达3万余吨的铁甲舰,还有舰上的攻击炮和护卫炮;站在码头上,成颖陷入了沉思。码头上还有其他人,纷纷对这艘海上巨舰侧目。

朱茗从他的身边走过,也许是读懂了他眼神中的落寞:“35年前,你我都还没出生呢,英国人就是坐着这些战舰远渡重洋来劫掠我们的。“也许是八国联军侵华的事,对于子孙而言,尚且还有阴影。

成颖则陷入了自己的情绪,神色中夹杂着落寞和震惊,嘴巴微张:“这么大的铁甲舰,我还是第一次见;我还以为郑成功从荷兰人手中收复台湾时用的舰队,就已经很先进了呢。“说着,他扭头看着朱茗,”如果北洋海军不是在1895年全军覆没的话,情况会不一样吗?“通过书籍,他读了一些近现代史,还是没有读透。

朱茗看着眼前这艘海上巨无霸的模样,偌大的风浪对它而言,不过水花而已;万里征途,不过就是指日可待的路程而已;喃喃自语:“哦,对啊,以前我们的定远舰和镇远舰也是当时先进的铁甲舰,就是落败给了邻国而已;后来的重组的巡洋舰,也在八国联军庚子战争中被击败。“说起这些,朱茗的心中也是一片的凄凉,唇亡齿寒,没有强大的海军,海防破败,国防焉存。

听到北洋水师覆灭之时,成颖想起那句:强撸间灰飞烟灭;“也许,从明朝开始,我们就不应该海禁。”成颖说着,“后面的事,则是一步错步步错。”

看着易颖在甲板上挥挥手催促,朱茗收拾了一下情绪,回头看着成颖:“所以,现在我们要出去看看了,回来后继续追赶;终有一天,能赶上。”姑娘雀跃中带着点点的忧伤,而成颖能感觉到每个时代带给自己的冲击,技术上、观念上、生活模式上。或许,真如人们所讲的那般,咱应该多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不是固步自封。

这次去英国的路线是途径印度洋到红海再到地中海;为了放置装在文物的箱子在船舱内摇晃,每个箱子都用了绳子加固;盖上油布起隔绝水汽之用。故宫博物馆工作人员的房间就设置在跟文物同一层上,船上生活单调,有时,巡察着文物时,就在箱子边做着笔记边睡着了。

舰长曼纳斯虽然穿着军装,却是一名绅士;本想着在船上举办个舞会来活跃活跃气氛,然而两班人马之间的文化饮食各方面的隔阂还是存在;一船员递过来一支烟,吓着了欧阳远,连连摆手,估计是以为是鸦片,最后还是易颖帮忙解释:他不喜欢抽烟Hedoesnotlikesoke.船上倒是易颖最玩得开,她穿一身典雅的旗袍,将自己的身材曲线衬托得曼妙而优雅,俨然就是中心人物了;跟船员水手聊天、跳舞;觥筹交错间,显得气氛还算不错。毕竟航程就45天,这样也好。

一位船员拿着杯红酒过来,递给角落里的朱茗:“我叫Johnson..我喜欢中国画,中国画和西洋画很不一样,中国画注重意境,留白很多;西洋画注重写实。我叫Johnson.IlikeChesepatg,whichisverydifferentfroWesternpatg.Chesepatgephasizesartisticeptionandleavesalotofbnkspace;Westernpatgephasizesrealis.听到此处展览,有许多中国画,我很开心。IaveryhappytohearthatthereareanyChesepatgsondispyhere“

朱茗接过红酒杯,那酒在船上晃动得更加利害;确实如他所言,这次参展的有许多名作,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唐代李昭道的《春山行旅图》、还有五代巨然的《寒林晚岫图图》,北宋范宽的《临流独坐图》都在里面:“对,这次有许多名作参展;不过,我也喜欢你们的油画,像莫奈的画作。Zhu,Yes,thereareanyfaoworksexhibitedthisti;However,Ialsolikeyouroilpatgs,likeMo'spatgs.“说着,两人碰了一下杯。

Johnson酒酣微醺之际,望着朱茗说:“你很漂亮;中国的女儿跟国外的女人也很不一样;中国的女人很含蓄,就像画中留白很多。Youareverybeautiful;Chesedaughtersarealsoverydifferentfrnwon;Chesewonareveryreserved,likeleavgalotofwhitespacepatgs.“伴随着酒精的作用,船员的眼神有些迷离。

朱茗并无意这种露水情缘,后退了一步;便道了声Sorry,再见来到了甲板上;这回,船驶至印度洋,这几天洋面上浪高风急,船晃得利害;成颖还是站在甲板上看着海,为了不引起人的注意,这次随行的宪兵都穿了便衣;成颖穿的是一套西服,乍一看,跟寻常的工作人员没什么区别了。夜间,甲板只有哨岗的灯光还有天上的星星;看着他的背影,朱茗有种错觉:他站在那里许久许久了,就那般遗世独立地站着;朱茗来到成颖的身边:“想什么呢?“说着,扯了扯大衣的领口。风吹乱了她的鬓间的一抹头发;在北平的时候,她还是一头过耳的短发;这几个月下来,头发长了不少;就挽了个小小的发髻。

成颖从思绪中抽身,望了一眼身边的朱茗:“你不跟洋人聊天了?你外语说的很好。”

朱茗将一抹乱发拨到耳后:“聊完跟文化相关的,就没有再可以聊的了。”如欧阳远所言,他们这次是做文化大使来的,所以,涉及中国文化相关的话题,朱茗能不厌其法地跟旁人普及;如果是其他话题,那真的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想什么呢?”说着,她用手肘戳了戳成颖。

成颖被她的调皮逗笑了,指着她手中的杯子:“你喝酒,不怕老师生气?”

“抿了一小口。”说着,将杯子递给成颖,“你要不要喝喝看。”

“我不喝。”成颖笑着撇过头去。

玩闹了一会后,朱茗还是问:“你刚刚一个人在这儿想什么呢?”

“我在想,到过这里的除了我们,还有哪些中国人?“成颖见她不依不饶,便回。

“还有哪些中国人?”朱茗也觉得这个问题有意思,托着腮想着。成颖见她的大衣单薄,便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说的上名字的,有郑和;说不上名字的还有许多;例如秦始皇的仙童,云南的迁往海外的少数民族。”

“嗯。”成颖应着。

也许是风大,朱茗往成颖的身旁靠了靠,她的鼻息萦绕着他身上的那种清冽的味道,看着暗黑的海面说:“你说,同样是航海家,同样掌握着舰船利炮,怎么区别这么大?”

成颖知道朱茗拿郑和跟谁做比对:“郑和跟他们不同,郑和是基督教信徒,他航海是为了朝圣。”

“不——”朱茗摇着头,“终归还是中国人太温良了。郑和下西洋的时候,明明有着东亚最大的船,最先进的武器,哪怕是遇见挑衅的时候,还是礼让和调和。如今呢?一个曾经尊中国为师的国家,却打得咱国破家零落。”

说着她将头挨在成颖的肩头,喃喃自语道:“你说,什么时候,咱国家能再次有郑和下西洋的盛况?打不打,我们说了算。近代,别人都欺负咱们,随便找一个什么荒谬的由头,例如什么士兵丢了,就想着来敲开咱的国门,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什么时候,咱国家也有坚船利炮,光是在那一矗,就足够震慑。”

成颖看着朱茗的状态,感觉她累了:“是的。”便扶着她坐下,“终于有一天,咱国家也能重新握着如此的一把利剑,剑指全球;能震慑对手的同时,也能护卫家国的平安。”

看着那暗黑汹涌的海面,成颖心想:如今,虽然战事还限制于东北、华北;可是暗涌之下的浪又何其大。从什么时候开始,咱国家开始落后呢?从明朝的海防还是从清代的防汉?知道了从哪里开始落后的,又该从哪里开始追赶呢?前面一波邯郸学步似的洋务,终究还是失败了;后面呢?后面,咱从哪里开始追赶呢?又在这次的救亡中,为这种技术的代差付出多大的代价?

只要一想到这种代差得用中国人的命来填,成颖就不禁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