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章节讲述一匹李世民陵寝昭陵中被劫掠到美国的雕刻骏马,跟承影的重逢)
到了伦敦后,已经是冬季;虽说上海有东方巴黎之称,其繁盛不输西方的打都会;来到伦敦还是感觉新鲜。英国当局对于这次展览很重视,由警卫队一路安排故宫文物到伯灵顿宫殿。为了不出差错,他们也谨遵一个原则,就是只能由中方人员拆箱,布置会场。伯林顿宫的广场上悬挂着中英两国国旗,正如出发前所言,这真的就是一场文化的盛会而已,不涉及太多的政治历史因素。虽然身在异国,看着如此景象,故宫人悬着的一颗心还是落了下来。尤其是看着两国的国旗同时猎猎飞扬之时,朱茗的心头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种近代中国人少有的受到尊重的感觉。
为了体现中国风,全场的板壁和陈列木架上都铺着中国原式麻布,展品的布置这次按照了时间的脉络:殷商、战国、汉魏、魏唐、宋元、明清,看着那展品,徘徊在展品之前,仿佛就徜徉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开箱后,展品一一取出,校对账册、对照图片,后由皇家艺术学院派员斯盘洛夫点收;后阵列展览。看着那瓷器,易颖在朱茗的耳畔说:“以前,通过丝绸之路,西方也盛行中国风;西方的上流人物,也会以拥有一件中国的瓷器而自豪;不知道,他们看着这些瓷器,看着做工依旧,而那个文明古国已经衰老;会不会有物是人非的感觉。”
这次附英展览的瓷器有:宋代汝窑粉青盘、宋代汝窑卵青碟、宋代汝窑天青圆洗;宋代官窑、定窑、钧窑、哥窑、龙泉窑、明代泸州窑等作品,尤其是看着宋代汝窑天青圆洗那种特有的天青色,犹如雨后初晴时,天边落下的第一抹光,朱茗就感觉有一种时光流转的感觉:“外国人是否有物是人非的感觉,我不知道;我自己倒真有感觉。不过,国外人看藏品,应该仅仅在于价值,而不在于国籍吧;哪怕是热带雨林深处的原始部落的值钱的法器,他们也一样趋之若鹜;真正在意的,只有我们吧。中国瓷器取名为cha,跟国名字同音;我们也希望,它与国同盛。”
一天劳顿下来,他们被安排在伯灵顿宫殿侧殿的休息室;刚出大厅,易颖就远远地瞥见不远处的一匹马了,马生的相当的高大,鬓毛浓密漂亮,两侧的双目有神,四肢雄健有力,雄赳赳的模样:“哎,怎么都这个时代了,还用畜力?”这是一匹拉车的马儿,后面还拴着一顶英国皇家式样的亭子,金碧辉煌的,是上海也罕见的英式风格。
“也许是一种仪式吧。”朱茗说着,两姑娘便手挽着手高高兴兴地准备离开了,这次参展,中国人受到的礼遇,让他们暂时性地放下了心头的重担,她们还是讨论着那顶繁琐的马车,“就像如今的英国,是君主立宪制,皇家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了,还是保持着他们的象征性的作用。”
“哦——”易颖点点头,“就是穷讲究的意思。”
这会,成颖从展厅也出来了,他跟几个中国宪兵走在一起;今晚不是他们值夜;当同僚在吐槽英国皇家卫队繁琐的衣着时,成颖一眼留意到了门口处的马匹。
也许是交班时分,马夫会在门口将缰绳脱下来,然后牵着马儿回马厩。就那样,在伯灵顿宫殿的侧门,马儿脱下缰绳和鞍具。就在马夫牵着马儿从朱茗他们身边擦身而过之际,那马尔头一扭,看见了两位中国的姑娘,,它的鼻头往两个姑娘那边凑了凑,而后鼻孔一张一合中喷气;就要在错过之时,突然仰天长啸,前蹄凌空上扬。
眼看着就要发生踩踏事件,马夫立马抽出鞭子来,在地上一抽,使劲地扯着缰绳;然而,拉扯之间,马这一遭仅仅是将马蹄放下而已,着急地在原地打圈;鼻息间仍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可以看出来马儿的情绪很激动。
易颖拉着朱茗,半蹲着身子,从马下腰处,躲了过去,往门口处飞奔而去;骏马的情绪再次激动,居然挣脱了缰绳,追着朱茗他们而去了。也许是感觉到身后哒哒的马蹄上,朱茗一个回眸,只看见马儿刹住步子,扬起的前蹄;她吓得顿时瘫倒在地上;瞳孔映照出厚厚的马蹄。
“飒露紫——”伴随着一声吆喝,成颖不知何时赶到,只见他一把用力拉住缰绳,一个跨步跃到了马背上;他挺住马蹄,骏马生生的保持着45度仰角转了身。然而,马蹄落地后,骏马的情绪还是未曾稳定下来,鼻子一喷一喷;只见背上的成颖一把又将缰绳收紧了些,双脚夹紧了马肚子,一个弯腰,在马耳朵旁嘀咕了几句。神奇般,骏马居然冷静下来,鼻息间的呼吸也温柔了许多;成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它的鬃毛,眉间地神色也柔和了许多。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朱茗,看见她无恙后,便吆喝了声“驾——”骑着马往原来的地方走去。
易颖扶起朱茗,惊魂未定;看着成颖跃下马的刹那之间,那个洋人的马夫刚要抽过来的鞭子,被成颖空手抓住。马儿一个躲闪,耷拉着耳朵在旁边踏步。马夫和成颖相持不下,两人就拉着一条鞭子在暗自较劲。
朱茗对旁边的易颖说:“你去,跟马夫说,小事,别伤着马儿。”易颖跑过去,她的外语很好,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子后,马夫才允诺不鞭打骏马。
成颖回首又在马儿的耳畔嘀咕了几声,马儿似乎有回应似得,扬天一鸣;后成颖笑着盘了盘它的鬓毛;目送它回到马厩;马儿和成颖看上去很亲昵的样子。
寝室里,两位姑娘惊魂未定,易颖双手捧着热茶杯子,边回忆着白天发生的事:“你说,这洋人的马,是不是认生;看见咱不是英国人,就生气了。”想了想,做了个比喻,“就像看家狗那般。”
朱茗也寻思着白天发生的事,久久未能忘怀成颖上马下马的英俊的身姿:“都说烈马是有脾气的,得降服。”
“哎,它有脾气,是它的事情,怎么冲我发脾气?本小姐,刚落地的好心情,就因为它跑光了。”易颖说着,只见朱茗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推了她一把:“想什么呢?”
“你有没有听见,成颖叫它什么——”朱茗问。
“成颖有叫它名字吗?”易颖觉得这个问题好生奇怪,“呼唤马儿,不是都一个音吗?就是喂——吁——”
夜里,一个人躲过了卫兵的岗哨,推开了马厩轻掩的柴门。
那是一个现代化管理的马厩,每匹马都有单独的隔间;马槽里有残余的菜泥和燕麦,水槽里有足够的水;此刻,马也是进入睡眠时间,因为成颖的到来,扰了它们的清梦,一双双圆溜溜的眼睛从马笼头下睁开,耳朵扇了几下;因为是依仗队的马匹,它们头上套着的马笼头显得夸张、怪异,尽管马笼头颇有喜感,可是它们身材魁梧,皮毛光滑,此刻披着夜色,颇有风度的昂着头,盯着那个陌生人,鼻息一喷一喷的。
成颖借着月色,视觉并不开阔;他走在马厩的小径上,跟每匹马都有眼神的掠过;在路的尽头,一开头有轻微的嘶鸣声,伴随着皮革发出的轻微的摩擦声,还有挽具的铃铛声,仿佛是某只马匹的骚动;当成颖越来越靠近马厩尽头的,嘶鸣声由声声呼唤,转为声声欢喜;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
成颖终在小径的尽头看见了那匹骏马,一人一马,四目交汇之处,目光灼灼,有说不出的熟悉感;成颖眉间一皱,试探性的唤了一声:“是你,飒露紫——?”
骏马甩甩头,高兴的应答着,伴随着喘气和喷鼻息的声音;两个蹄子试图跨过围栏,然而未果;它被围栏给拦住了;只能巴巴地借着月色看着成颖。
成颖借着月光将骏马细细的打量一番:它鬓毛和尾巴都是黑色的,前额有白十字花,四个蹄子雪白;神情高贵,举止优雅;纵然是在月色中,毛色仍然油光得发亮。
骏马对于成颖的到来,无比欣喜;在试图跨越围栏之后,又前后地挪动了一番,终是撞到了马厩后的墙壁;飞起的马镫刮到了它的肚子。这边的异动,显然引起了其他马匹的注意,阵阵低鸣声在马厩里此起彼伏。
成颖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禁言的动作;骏马会意,安静了下来。成颖一个轻巧的飞跃,跨过栏杆。他一只手放在马下巴底下,另外一个手试探性的挠了一下马耳后根。对此,骏马似乎很喜欢,它用头顶一顶成颖的肩头,再用鼻子蹭了他一下,以示亲昵。作为回礼,成颖刮了它鼻子一下。
成颖安抚了骏马之后,便仔细的观察了它一番,它的前腿,膝盖以下的皮肤皲裂得很厉害;他摸了一下那些被马鞍磨出的肿块、擦伤,骏马低鸣一声,身体一缩,然而并没有后退。成颖顺着前腿细细地观察马蹄子,“他们将你劫掠而来的路上,你受了不少苦吧?”对此,骏马似乎有所回应,嘶鸣一声;眼底居然有暗自神伤的色彩。
说着,成颖兀自坐在草堆了,盘着腿:“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李世民还没有登基,当时,你那驰骋沙场的模样,快如流星,矫若踏云飞燕;我永生难忘;没想到再见见到你,居然是如此的光景。”
骏马鼻息喷了喷,甩了甩头;居然双膝盘起来,也在成颖的身旁卧倒下来,躺在成颖的怀里。
整个马厩里,就他一个人,他好像自言自语道:“我?我护送那些文物过来英国展览。”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展厅的方向,“它们比你幸运,至少它们没有流落他乡。”说着,他抚摸了一下骏马的鬃毛,“这群可恶的侵略者,还有可恶的文物贩子,你本应该在昭陵伴随你的主人长眠,而他们居然将你劫掠到此处。你的神魂一定非常不安吧。”
骏马似乎听懂了那般,尽管摇了摇头,眼角还是流出几滴大大的眼泪;突然马厩外响起了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是巡夜的队伍;一人一马又沉默了许久,他们就那般静静地望着天边的月色;月是故乡明,此刻他们一定深有体验吧。
好久之后,骏马吭了一声,成颖将它的头搂入怀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它的鬓毛:“现在的中国,比汉唐盛世那时没落了许多;就连那倭寇都敢觊觎我们的领土,如果你的主人看见此景,一定很生气,怪子孙后代不争气。”说着,嘴角露出一个苦笑的弧度,“哦,我在书里,看见一位长沙的年轻人的诗词,这人说,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成吉思汗,只只识弯弓射大雕。”说着,也是是那人的诗词过于豪迈,成颖笑着望着骏马说,“那人诗词中说,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说着,便笑着一下一下地盘着马儿的鬓毛,在它的耳畔问,“你是否也会觉得你主人稍逊风骚吗?”骏马鼻息间一喷一喷地似乎在回应他的话。成颖也笑了笑,“你还记得山海关吗?就是你主人东征高丽的时候所建筑的,那时你也正值壮年,随着他南征北伐,好不威风。”
都说老骥伏枥志在,说到往事激扬之处,马儿居然站直了身子,昂首望着天边。成颖看着它的得意的模样,想起李世民在山海关的那句题诗:拂潮云布色,穿浪日舒光。”待马儿再次卧倒在他身旁的时候,他才落寞地说到,“龙城飞将不在了,如今侵略者跨过了山海关了,东北危已。”
迎着骏马的不可置信的目光,成颖笑了笑:“不过没事,你跟我都看过那么多年的上上落落,人事浮沉;我相信终于有一天,咱能赶走侵略者。”说着,他望进马儿的眼底,“也能迎回你。”这话刚落,马儿一颗豆大的泪珠就滚落在成颖的手中,凝聚成一片小小的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