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城破之际

1937年12月1日,日本兵分三路,向南京发起进攻;唐生智任首都卫戍部队司令官,将刚从上海前线撤退下来的第三十六师、第七十八师和第八十八师等部,加上他从别的地方抽调过来的第10个师,迎战日本人。

这时,朱茗和成颖正在下关火车站,那里人潮汹涌,人们都急着逃离南京,然而人多车少;朱茗跟几个接踵而来的人碰撞了几个,肩头发疼。几个候站的人说:“你说,南京能保得住吗?”

“国民政府调集了13个师,卫戍总司令也誓死要守卫南京。”另外一个人说,“应该——能撑一段日子吧。”

“如果南京亡了,那中国是不是也亡了?”第一个候站的乘客问。

“不会,国民政府不是去了重庆了吗?正如蒋委员说的,日本人分兵西进,逼我首都;察其用意,无非欲挟其暴力,要咱中国人城下之盟,咱中国只要不屈服,就不亡。”第二人说。

这回,成颖从售票处出来了,无奈地摇摇头,还是没有出城的车票,“我再去浦口火车站看看。”成颖刚迈出步子,就被朱茗拉住了,“别去了,没用,现在各路人马涌向码头、车站,除了老百姓,有些人手中还握着军政首脑的批条呢,咱挤不上去。”于是,两人就灰溜溜地回去朝天宫了。一路上,南京城都很清冷;商铺全部关闭。

看着剩余的一千多箱文物发愁之际,杭立武又登门了;真是难以想象,这个行政要人在如此风雨飘摇的前夕,还四处奔跑:“明天早上7:00,下关码头,英国太古公司的两首轮船温州轮和吴淞轮,运费都已经垫付了。”话毕,还是急急忙忙地喝了一口水。

朝天宫剩余人前一天子夜就开始搬运了,早早的一千多箱文物就在下关码头等着船来了;杭立武非常尽责,尽管南京的江阴防线战事吃紧,他还是受在码头;然而看着这下关码头满满当当的人头,他们的心顿时就凉了半截。真的能走吗?

当两艘悬挂着英国国旗的轮船出现在海面上的时候,故宫人都很开心;然而,看到希望的何止是他们,还有码头上待了数日的难民,他们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将希望寄托在这一艘轮船上,希望能逃离这个即将沦陷的城市。

就在轮船离码头五六米的时候,它们不在往前的,夹板上的水手不断地探着头往岸边看,看见汹涌的人头后,又跑回船内;将船长叫出来,船长出来,看过情况后,也是一阵摇头;杭立武在码头边上一阵呼喊——这儿,这儿,然而对方熟视无睹,就是不靠岸。

马衡穿过人群走到了杭立武的身旁:“英国人怎么不靠岸?”身旁的朱茗从上次上船的情况也能猜出个大概,“他们怕了。”上次,淞沪会战还在胶着,外国人的船只就怕得要死;如今,日本军队都在江阴那边了,他们更加不敢过来。

杭立武嗓子都喊哑了,看着渐离码头的轮船也傻眼了;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叹了口气:“他们不会靠岸了,岸上难民那么多,他们抵不住。”马衡他们回头看一眼那码头上挤满的难民,也是一阵难受。哪怕古物能顺利上船,抛下这些难民,也是他们一生的梦魇吧。当初,故宫古物出北平之时的争论,古物重要,还是人命重要?几乎一语成谶。这下好了,大家都走不了了。

话毕,杭立武还是垫着脚,扯着嗓子,“Iahere,Irenttheboat.Here!”然而船渐行渐远;看着船离去的背影,杭立武几乎是苦笑着说:“前几天,两艘美国美孚石油公司的油轮美安号和美夏号满载中国难民,在美军巡逻舰的护卫下从南京三汉河附近的码头启航,向长江上游驾去;第二天,就遭遇了24架日本飞机的编队的轰炸;轰炸后,他的巡逻舰还受到了日本陆军快艇的机关枪扫射,后来他的巡逻舰在芜湖附近沉没了;后面几艘英美国家的船,不管是军舰还是轮船,只要插手中国难民转移的事,都无差别地受到日本军队的攻击。用他们的话来说,这点要命的钱,他们是不会在赚了。”

听者也是一脸震惊,没想到,日本居然仓皇至此;连英国、美国这些强国的船也敢攻击。

“算了,我们回去吧。”马衡听着一脸沮丧,回头再看看江面;就指挥码头上的文物箱子回到朝天宫了。一路上,南京成了一座空城。

广播上播着:江阴防线失手,日本向雨花台、通济门、光华门、紫金山发起进攻,战况惨烈。听着这些,作为馆长,马衡也叹了口气:“咱关了库房,然后大家疏散吧,毕竟人命要紧。”说着,手一挥,“各安天命吧。”既指文物,也指剩余的故宫工作人员,中英文基金会过来帮手的也散了。

虽说,真的要抛弃这剩余的一千多箱文物了,马衡和朱茗他们还是心有不甘,扔下了自己的行李细软,换成了些能背着的文物,例如书画;看着马衡扔出来的药物,朱茗还是捡起来,给老师放回去,马衡年岁已高,常年需要吃药维护:“老师,这些还是带着吧,现在药跟船票一样值钱,你的身子要紧。”马衡才勉强放回去。

于是他们关掉库房,准备加入逃难的人群;就在踏出朝天宫门槛的那一刹那,他们也是一脸的茫然,前路渺茫,生死未卜。

“哎,你们真在啊。”朝天门门外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循声望去,朱茗半天才认出来,是那日在紫金山上的一古刹中的为自己添茶的一位僧人,跟南京市民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不同,这僧人还是一脸的祥和。

看着此人来访,成颖也是愣了一下:“日本人不是在攻打紫金山了吗?你怎么在这儿。”

“是啊,日本人猛攻紫金山,那里有孙先生的陵墓,日本人就是想灭咱的意者呢。”说着,他瞥了一眼,掩了一半的朝天宫,“我在那儿都无所谓,日本人大不了,就一把火将咱烧了;哎,你们这是准备闭馆,要走了?”

马衡上前给那位小僧一个礼:“是的,师傅,咱找不到船和车,只能如此了;抛弃这批文物,我心如刀割。”

小僧回礼:“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今夜午时,在浦口车站,有辆火车会经过。”

“真的?”马衡仿佛又重燃了希望,“那火车上有空隙吗?”朱茗的心中一阵酸楚,老师真的是将个人的安危抛诸脑后,以生命相托般的强运文物。

小僧叹了口气:“先生大义,小僧明白;这趟火车,是为本院运送一些经书出城的;按照原来的载量来看,是有位置的。”可是,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南京街头,“可是,离今晚午夜,还有好几个小时,未知的因素太多了,日本人什么时候来?日本人的飞机是否会炸了火车站,还有难民是否会涌入。这些小僧都无法保证。”

马衡还是欣喜,“能抽出一节车厢来,就不错。”看着小僧的脸色,这僧人倒是看不出悲喜,就补充了一句,“就算咱,箱子叠箱子也行。”

倒是成颖思虑周全些:“这趟火车是谁的?去哪里?”

谁知道,小僧将手一摆:“你管它是谁,要到哪里去,反正能出城就可以了。”说着,便扬长而去了。

成颖在后面叫住他:“你还要回紫金山吗?那里现在是战场!”

小僧回头一笑:“我还要回去将阁楼的经书搬下山呢。”

“要帮忙吗?”成颖问。

“不用,你是泥菩萨过河。”小僧说着,就真的走了。

朝天宫剩余6个人了,除了马衡师徒,就是2个文职人员,2个宪兵,包括成颖;就他们连饭都不吃,从早到晚,终于将一千多箱文物搬到了浦口火车站;才歇下来,看见这人满为患的火车站,心头还是一阵拔凉拔凉的;马衡颤抖着握着朱茗的手:“茗儿,待会儿,如果人太多了,你挤上车,就千万别下来了。”还重复一句,“不管如何,千万别下来。”原来,马衡将文物送到火车站,也是抱着万一侥幸的心理;如今,连难民运送都成问题,更加何况是货物。

朱茗的眼里噙着泪:“老师,我们一起走。”

马衡却摆摆手:“听说,车一旦来了,你别搬,先挤上去。不管如何,千万别下来。”

朱茗扭头望向成颖,成颖也是点点头,这个时候,真的是个人的安危重要。

他们一直靠着一瓶水,等到深夜;没想到,深夜时分,火车没来,日本人的飞机就来了;看着他们飞机腹的红灯,还有响彻正座城的警报声;火车站候车的难民四处逃散,逃离火车站;在空袭中,火车站就是一个活靶子,人留在这儿,就像挤在山谷里,躲不了。

朱茗夜中,被四处逃散的人群撞倒;手被踩踏了,顿时发出一声惨叫;成颖见状,就在她被踩踏之前,一个俯身,将她护在自己的身下;而自己的腰部,手部、肘部多次被撞击、踩踏仍未出一声。

等人群散去后,成颖往旁边一个侧身,喘着气,好一阵子居然起不来了,还边推着朱茗,嘴里边说,走,快跑,飞机来了。

几经过推搡之间,朱茗含着泪,不愿离去,居然俯身下去在冰凉的地上抱住成颖。然而,此刻日本人的飞机居然远离了火车站。在空荡荡的车站里,只听见朱茗的抽泣声还有成颖的喘气声,马衡在一旁,扶着墙,好不容爬到他们身旁,扶了几次,终于让成颖坐了起来。那夜,南京的西南角一片火光,在炮声轰炸声中彻夜长明;原来,他们是去轰炸紫金山去了。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过后,地板上还是想起了脚步声;从踏踏的脚步声判断,来的就是几个人;成颖抹去朱茗脸上的泪痕,单手撑着地,勉力爬起来;只在车站的门口出现了几个年轻人的身影;看见彼此,他们也一阵警觉;他们没有箱子,经书还一卷一卷地握在手中、捆在背上。

“难道,这就是小僧说的搬运经书的?”朱茗刚一出口。

带头的那个马上放松了警觉,往前一步,居然伸手过去:“老师傅说过,故宫的人也要走;同志。”说着,握了握朱茗和成颖的手,转头就对后面的人说,“赶紧跟上来,车快要来了。”

朱茗看看手表,果然午夜将至;那人话音刚落,车轨上一阵响动,火车真的来了;看见靠站的火车,他们几乎是如看见了黎明般的曙光那般的欣喜;那些背着经书的都是农民、布衣打扮,将自己的经书往车上一方,居然还帮故宫人搬箱子;在如此危难中的还能有如此的守望相助,正的让朱茗感慨一生。

就在一切几乎就绪之际,火车发出一阵汽笛鸣声,要启程的了;带头的人吼一句:“所有人上车。”然而,不远处,居然想起了枪声;成颖守在车门处,发现先来的居然是几个国军的士兵和数十个难民,他们持着枪边退边打,打死了几个日本人。

看见车就要开了,他们也没有要上车的意思,继续跟后续跟来的几个日本兵搏斗;看着车站上有中国人,大喊一声:“快跑,他们要截断所有中国人的退路。”便掩护那些难民上火车。

朱茗看着慢慢驾出火车站的车,捏紧了拳头,看着成颖和搬运经书的将赶来的难民一个一个抛上火车;然而,此刻一个日本鬼子居然突然了国军的防线,爬上了火车的尾部。成颖见状,抽出手枪,打了几发,居然被那日本人躲过去了;成颖索性下车去,在车轨旁一个狂奔,一把将爬上车尾的日本鬼子拉下车去,补了一枪,打死。

看着成颖下车了,而车居然开出了车站,朱茗在车内一阵奔跑,从车厢的中间跑到了尾部,几乎嘶声裂肺地呼喊着:“成颖,快上车!”那些搬运经书的也来到了车尾,丝毫不顾子弹,看着。

一个国军就在他的脚下中枪倒地,成颖居然一把将受伤的国军士兵往车尾一扔,抄过他的枪;车尾的人就接住,居然生生的将人拉了上车。朱茗几次向成颖伸手;成颖回头看了一眼,渐渐逼近的日本鬼子,还有不断倒地的中国军民;咬了咬牙,居然往前走了。

一枪两枪,他在躲闪日本人的子弹中,居然击中了一行日本人;这回一个国军兄弟在他身旁经过,跟成颖说:“你走吧,我们掩护!”成颖还犹豫着,只见那国军兄弟一口撤掉手榴弹的引线,往前来的日本鬼子的编队扔了过去。

看着应声倒地的日本鬼子,再看一眼渐去渐远的火车;耳畔还是朱茗的那声声殷切的呼唤,她就在车尾,伸着手呼唤着成颖,尽管徒劳。“难道,这就是永别了吗?”看见渐渐被夜色淹没的他们,朱茗此生第一次感觉到了死离死别。

成颖一声谢后,迈开了腿,就在朱茗手无力垂下来的那一刻,他居然追上了火车。

“快。”朱茗再次向着他伸手,此时火车已经开始加速。

成颖也伸手去,两人的手几次在半空中错过,然而又再次举起;终于,握住了。成颖拉着朱茗的手,往上一跳;居然成功跳上了火车。他这么一扑,两人倒地;成颖将朱茗压在身下;两人就那样看着离开的车站,那里已经淹没在一片的火光还有爆炸声中。突然一阵明亮的火光响起,就在火车滚滚开出几千米后,一阵冲击波从火车站传过来,成颖将朱茗压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挡着冲击波;伴随着一阵通天的火光,还有从铁轨传来的震动,火车站被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