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后方的寻常日子

从窑洞工厂出来后,春香追了出来,一定要带朱茗逛逛这条街,告诉她哪里是邮局、哪里有女工的宿舍;后面打算如何规划。听见邮局,朱茗也很高兴:“我得为我妹妹写封信。”

“你还有妹妹。”春香说。

“嗯,她先我一步,沿江南下了,现在估计在长沙;可能在长沙图书馆安顿下来了。我想给她写封信。”朱茗说着,也注意到了春香的神色;她的神色里有一种落寞;在很长的时间内,南京对于中国人而言,都是一个会触及内心痛楚的词,尤其是对于那些赋予它家乡意义的人而言,更是如此。后面,无论自己身在何处,午夜梦回故乡之时,梦中有的,应该就是那扬子江面上的漂橹成血吧;六朝古都,在此后,成了中国人心头一道永远不能愈合的伤疤。在这里,朱茗也得很小心的跟每一个南京的难民说话,担心自己一句无心之言触及他们的伤痛;犹豫了许久,朱茗还是握着春香的手问:“你家人还在南京吗?”

春香笑了笑:“我父母早逝,就舅父舅妈一家抚养长大;他们一家现在应该也逃难到南方了;只是——”

“只是什么?”朱茗说着,两人亲亲热热地走着。

春香犹豫了一会:“只是我有一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当兵的;奉命守卫南京城;不知道是死是活。”

没想到,这乱世还有如此有情人;想到日军占领南京后,封锁了江面,架机关枪扫射江面,朱茗就对于春香所述的那位军人的生还不抱高的希望了;可是转念一想,夹缝中尚且有生的希望:“这世事难料;总有奇迹;正如你奇迹般地逃出了城;他可能也奇迹般的活着,而且活的好好的;正在前线某处奋勇杀敌呢。”

“真的?”听着旁人这么安慰,春香眼里含着光,仿佛她九死一生的逃出城的经历,如果真能换来爱人的安全,那么所有的危难都不值一提了,她突然奇想,“你说,如果咱工厂给前线的棉被棉服能沿着铁路顺利到达前线的战士的手中,是不是我可以在里面夹带一封信,让好心人看见他了,叮嘱他给我回一封信。”

“可以是可以,可是希望渺茫。”朱茗苦笑着。

春香没有很在意那小小的概率一下子抓住朱茗的手:“那你能代笔吗?我不识字。”

“好啊,好啊。”于是,两人就约定了时间地点;就散了。

那位南京守军的士兵伤好的七七八八了,他伤好些后,总是寻机趴在地上,做瞄准的动作,一伏地,就是好几个小时;就连故宫的工作人员叫他吃饭也不理睬。

成颖也匍匐在他身旁,利用蒋鼎文练兵的场地做瞄准的动作。

“什么时候走?”杨帆问,手中的枪纹丝不动,仿佛一头蛰伏的野兽在等着他的猎物。

“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只是,怎么才能跟上大队伍?”成颖寻思着。

“怎么样都行,现在到处都是抓壮丁的;说不定,你往街上一站,就被人给抓去前线了;要不然,你也能跟着下一批随军的物质去;要不然,跟着蒋鼎文增兵去也行。”说着,他扭头望了成颖一眼,“只是你放心地下家里的事?”

“家里的事,放心,是无论如何都不放心的;只是前线不断地失守;后面无论如此都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的;以攻为守,才是真正的安全。”成颖说着,保持着他伏地持枪的动作。

这一句话倒是引来杨帆的侧目,他愣了一会后,说:“以前咱老营长,也说过这话,以攻为守。”

“那现在老营长呢?”成颖问。

“阵亡了,紫金山守卫战的时候,就阵亡了。”说着,杨帆望瞭望天边,估计整个营能活下来的,没几个。不过,咱营长说了,就算咱营就只剩下一根独苗了,咱营的番号就还在。”说着,他终于站起来了。

成颖侧目望着他,原来这家伙是为了报仇而活的。

练习后,成颖去找朱茗,路过十里铺子的时候,居然找到了一家卖饼干的:“嘉顿?”

“是啊,保证原味。”店员很和善,“客官,可以尝尝。就连前线的战士们都喜欢咱家的饼干。”

成颖捏了一小口尝了口,就是寻常的葱油饼的味道,不过倒是有几分大城市的味道:“你们也做军用物资?”

“对啊,咱工厂最厉害的那次,机械开了7天7夜;做了几千斤饼干犒劳前线战士;而且咱家的饼干能保存,就算在防空洞、隧道里,也能靠着饼干撑上几天。”店员对于自己的工厂也是一脸的自豪;他的话,也让成颖深感安慰;至少中国人还没有泄气。

“很好吃,不管前线的战士,还是老百姓,都一定会喜欢。”说着,成颖买了一带;到了将鼎文为故宫新建的窑洞库房前,却进进出出好几次都未见朱茗的身影,问了几个挖土的工人后,才得知,朱茗来过,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刚道了声谢谢,朱茗又回来了;像只开春后雀跃的小麻雀般高高兴兴地迎着他走了过来;也是是因为他就在前面;朱茗的步子也加快了些;而成颖迎了上去,眼光始终锁定在她身上,或许他也想记住这个朱茗向他走过来的情景;日后,梦里也有个念想吧。

“你去哪儿?”成颖问,捏着袖子,擦了擦她额头的汗珠。

“到处逛逛。”说着,朱茗瞄了瞄窑洞库房的进度,没想到就半天下来,水泥到位了,也挖出了一段距离了。

“那回去吧。”成颖说着。

“哎,这是嘉顿饼干?你哪来的?”朱茗倒是一眼看到了他手中的饼干。

“路上买的。”说着,成颖将饼干递了过去。

朱茗也不客气,直接打开包装;拿出一块,自己并不吃,就往成颖的嘴里塞;成颖接过饼干,咀嚼了几下后说:“你自己吃。”

“嗯。”朱茗也尝了一块,“好吃,以前的味道;正没想到,这里什么都有。”

“什么都有吗?”成颖问。

“对啊,我白天逛逛这里,发现这里真的是十里商铺,简直就是上海街头的西北分街的模样;有纺织的、饼干的、螺丝的——”朱茗细数着。

成颖倒了陷入了自己深思:“那这附近,或者是沿着陇海线会有兵工厂吧。”他自己想着,“江南制造局的兵工厂都迁移到哪里了,在蒋先生的焦土政策下,南京的兵工厂、北平的兵工厂应该早早就迁出来吧?要不然像沦陷的东北兵工厂那边资敌之用了。”那天,他们就那般回去了,仿佛就是寻常日子的下班。然而,成颖知道,这样寻常平和的日子没有多少了。原来他也会眷恋这种平常日子里的温情。想起即将要跟朱茗他们分别,他的心里一下子沉了下去;然而,总得有人站出来,为守卫这种寻常平和的日子而战吧。每当不舍之时,他总是这样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