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海线往东的车很少,往西的车才多吧。”杨帆说着,心满意足地摸着自己的钢枪;诚如他所言,这条连接中国东西的交通动脉,确实好像在急着源源不断地往西输送血液,却忘记了给东部输送点什么;所以,这辆往东部的班列,显得有点孤独。
军需长给每个战士都分配了枪支,自从物资上车以来,在各个隘口,都架设了机关枪,严正以待;杨帆也趁着这个机会,给自己的钢枪补充了满满的子弹,掂量着沉甸甸的弹匣,他终于放心了。
军需长这副阵仗,让承影想起了故宫文物第一次南下时候的情景,也是乘夜出发,隐秘路线,除非补给,不停靠;想到,后面撤退时的仓皇狼狈,真是有一种往事不肯回首月明中之感。每当回忆起往事,承影总觉得心头一块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不知如何,他原本认为自己的心早就在枯寂的岁月中沉寂了,如今好像那里又长出了新的血肉。
“陇海线上往西都是逃难的,往东的都是去前线的。”说着,承影挑眉,若有意味地看杨帆一眼,“你是在琢磨着,劫持哪个方向的车会利益更大些吧。”
虽然说的是玩笑话,也引得杨帆很紧张,四下张望,没人注意他们,才拍了一下承影的肩头;咬着牙,凑上去,放低声音说:“你不怕我被误会,是个里应外合的,没到徐州,就被毙了。”他这么说着,果然随行的一名军人眉目也变得严肃了些;承影笑了笑,杨帆也跟着展颜,也许这样的打趣,才能缓解他心头的离殇吧。
到了花园口附近,火车需要加煤加水,便在花园口站停靠了。杨帆拽着承影下车买烟,他谈价之时,一个苦力打扮的人从承影的身旁掠过,手肘转了一下;等承影回到车内,发现自己的袋口里多了一个纸条,展开一看,潦草的笔记中可见:花园口附近,疑似有日本人的先头部队。
“花园口?”承影看着纸条愣住了,连忙往窗外望去,可是那里哪里还能看得见给他塞纸条的人的影子,都是些旅客和商贩。
杨帆猛的抽了一口,后探头过来,看着承影手上的纸条;自己也重复了数遍:“花园口,就是黄河一堤口,日本人来这儿做什么?那个给我们通风报信的人,又是怎么做什么?”而后后知后觉地说:“日本人这么快,就到陇海线了?”语气中不觉提高了几个分贝。
承影看着这纸条也陷入了思考:“应该不会,他们的主力部队还在徐州,不过日本人想打陇海线的主意,几乎是司马昭之心;原以为他们只是想打通东西动脉,没想到,他们真想打黄河的主意。”
“如果日本人确实在打黄河的主意的话,那就真的——”承影想着也陷入了沉思。
“真的缺德。”杨帆说着,又猛地抽了一口烟;将烟头扔地上,狠狠地踩灭;似乎有点宣泄心中愤懑的意思。
承影自说自话:“他们想上演水淹旧金山?”
“哼,一旦日本人真的掌握了黄河缺口,什么事干不出来;特别是程潜的第二军团还在附近呢?”说着,杨帆又踩了烟头一脚。
“可靠吗?”杨帆还是回头看着纸条。
“你是说给我们通风报信的人?”承影并不抽烟,看着他刚刚吞云吐雾的模样,“他们可能是附近的土匪,自己搞不定这事,看着日本人来了,知道东出的大概率是中国支援中原的军队,所以,是求救来着。”
“怪不得到了花园口附近,我就觉得背部凉飕飕的,感觉有几千双眼睛盯着。”杨帆说着,“那现在怎么办?”
承影将纸条递给杨帆:“你去向军需长报告此事吧,就说,日本人打陇海线的同时,也可能打黄龙的主意,让军部小心。”
“咱就不能前出一步,直接干掉小日本的先头兵?”杨帆看着火车还没有启动。
“干掉他们的先头兵有什么用途,要阻挡他们的主力部队来这儿才是正事。”说着,承影将纸条交到杨帆的手中,推了他一把,“去吧。”
杨帆走后,唐三彩也居然开口了:“这黄龙今年看上去不太老实,大有翻江倒海之势。”唐三彩的话只有承影能听见;他对于唐三彩的回应,在外人看来,更像是自言自语。
唐三彩的话,让他想起了一句话,“天怒人怨,如果黄龙能看见扬子江上的流血漂橹,估计会更疯狂吧。”承影瞥了自己的包袱一眼:“放出黄龙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事,谁不到最后关头,敢干这种载入史册、遗臭万年的事。”眼看远处的黄河,他想着,“目前日军还被李宗仁的势力牵制在中原,离陇海线还有一段距离;也就只有真正牵制住日本主力的步伐,才能真正的抱住黄河下游的百姓吧。”想着黄河下游的村庄城镇、豫、皖、苏三省44个县的民众,承影不禁感觉一股透骨的寒意从脊梁处升了起来。
杨帆回来后,说了一下军需长对于后续的处理:“也就是给上级打了个报告。”
火车到达徐州,已经是三月底,在这个本该春意盎然的季节里,徐州的空气中都夹杂着炮火的味道。火车一到站,第二军团31师就来人来迎了。军需长也显得精神抖擞,笔直地敬了个军礼:“报告长官,不辱使命。”
来迎接的是一名第二军团31师的团长级别的人物,看着满当当的物资,拍了拍军需长的肩头:“好兄弟,不辱使命,一路辛苦了。”于是,新来的卫兵在搬运将物资搬运到徐州离台儿庄不远的一处村庄附近后,便安排歇下了;第二天便给他们安排一个活:炊事班和饮马的。杨帆一副壮志未酬的模样,边挥着大刀边砍着萝卜,萝卜块能噎死个人:“千里迢迢到这儿来,给咱安排了这么一个活。”然后自己嘀嘀咕咕地说了句,“不知道前线的战事如何。”
承影则收拾了些饲料打算去喂马了:“我打听过了,两次临沂会战,张自忠领导的39军打退了板垣师团的两次进攻,总算阻断了板垣师团和矶谷师团会师台儿庄的计划;庞炳勋跟张自忠往日的旧怨,也因此而烟消云散。张自忠也总算是摆脱了他在华北留下的污点,从今往后,可以专心带他的兵了。如今的矶谷师团正向着台儿庄这边过来呢,可是他过来,得过112师的关,就看王铭章的部队能在藤县守多久了。”
“王铭章?川军?”杨帆趁着切菜的时候,拿了支辣椒,咬在嘴里,“王铭章那边人够吗?该不会拿这群四川汉子当耗材吧。“
“好像王铭章那里只有2个营的守军,有一个第366旅增派在路上;援军得靠汤恩伯的军队。”承影说着昨夜听来的消息。
“那就悬了,汤恩伯这个中央娇子,能顾得上那四川佬吗?”杨帆说着,又一刀砍了几个萝卜,其实杨帆说的,承影也有所耳闻,毕竟派系之间的歧一直都在。“你说,咱这归队的西北军也是有意思,养了那么多马,敢情不是从马贼那里改头换面过来的。”
承影也笑了笑,心想:真的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西北的汉子养马;你要是遇上云滇军的三竿枪:机枪、烟枪那又有得一阵吐槽了。
承影刚走到一河边,舀了一桶水,脚还在岸边,就听见炊事班那边一声马的嘶叫,想起遗漏了什么,只道了一声不好,立马回去。刚回去,就看见三四个炊事班的汉子,围着围裙,带着手套,愣着抓不住一匹马的缰绳,拽着马头,愣是被拽的原地打圈脚下一个站不稳;那些锅翻了一地。
门外,看见此种状况,承影抹了抹额头,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两指放在唇间,一声清脆的口哨声,马儿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你——这畜生,看你将这儿弄得一地狼狈。”说着,一长得肥头大脑的厨子,便抄起了菜刀,呲着牙、往前一步;马没被吓住,往后腿一蹬,那厨子顿时被唬住了;发现自己随手抓的工具不对,就将菜刀放下,抓了条树干,朝着马儿想鞭过去。
马儿见状,正打算挣脱缰绳,前蹄半扬,一个凌厉的身影突然闪了进来,一把握住树干的一头。厨子还晃过神来,发现跟前站的正是承影;一个看上去面很生的新兵。
承影脸上浮现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放低姿态,也是他临时学的,学的有点邯郸学步的感觉:“这位大哥,这是军需长从西北带过来的,一时不习惯,你别跟它一般计较。”马的鼻子倒是一喷一喷的,明显还非常不服气,后腿的那个右蹄子还是使劲地前后来回瞪着,在地面划出一道道的痕迹。话虽然说得好听,手上的功夫却半点没省;手一拽,脸上丝毫颜色都没有,就将树干从厨子的手中拽了下来,扔到一旁去;厨子的掌心还被他这么硬拽,拽地发疼。
厨子在力气上吃了亏,气势也少了一半,还是告状说:“让它拉个磨,结果,半天都不转——”然后又看了承影的脸色,眼前的人长的长身玉立,虽然穿着一身临时换的31军的低阶军衔军装,挽着裤脚,却丝毫没有半分怯懦之意;反而是眉宇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杀伐之气,此种气场是他在许多高阶军人中都鲜见的。看着是陕西西安行营那边的人,至于具体名堂也不明了,厨子也不敢造次。
“既然是军马,那用它拉磨,自然是大材小用;要不,交给我,我带它回马厩休整休整吧。”承影客气地说着。“也罢。”那厨子大手一挥;于是,承影便拉着唐三彩马到河边去了。
”这——那——"剩下的厨子看着这满地细碎的锅、碗、瓢、盆子,也是一个敢怒不敢言。
一人一马在夕阳的河边上,承影此刻也不急着回去饮马了,摘了根树枝,咬在嘴里,卧倒在河床边上,半搭着腿:“我都说了,看吧,他们把你当做苦力的畜生了。”
马的鼻息间一喷一喷的:“不识抬举。”在夕阳的映照下,这批褐色的高马显得尤为俊俏。
“不过,你也算是来对地方了,池峰城的大刀营,擅长骑术;估计没几天,就能跟日本人打上了。”承影笑了笑,突然他想起什么似得,倏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拽过缰绳,将马拉进了河里,趁着马儿全然不觉之际,将河床上的泥巴一把捞起,摸在了马肚子上。
“你干什么?”唐三彩马怒了,蹄子扬起来的水花,浇了承影一脸。
“你太干净了,显得跟这里格格不入。”承影笑了抹了自己脸,倒是留下了一道泥痕迹。
一通打闹过后,一人一马又回到了刚刚的平静;承影照样卧在河床上;马的尾巴一甩一甩的,将那些缠着它的苍蝇拍掉:“这里的空气里透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让我亢奋。”马儿说,它的声音沧桑,“在我记忆中,那战场刀光剑影、折戟沉沙铁未销的模样,已经远去;留在我脑海中只剩下那倒下的身影,如一茬茬栽倒的小麦那么被踩入泥土里。”
“咱两的初次见面也是在中原,那时的李世民还是秦王,而你还是王充那边的。”说着,承影稍稍抬头来看了一眼唐三彩马,“你旧日的模样,让我确切地联想起一句话,脚踏飞燕,原来是这副模样。”
“而你那时是一个游侠。”唐三彩马说到,“你现在的模样,让我想起来一句诗词,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看着承影依然握在地上,翘着腿;唐三彩马兀自走到了他的身旁:“这里的杀戮会太盛,会影响到你的剑灵吧。”
“没事,咱就再等一周吧。”承影说着,望着藤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