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兮易水寒
夜渐深,敌我双方都乏了,没有了增援;敌我双方,成了困兽之斗;一寸一地的争夺白刃战依然继续着。
此时,就连指挥部的池峰城和孙连仲都能感觉到31军就要全部折损在这小小的村庄了,没想到从华北到中原,这群远道而来的西北汉子竟然就要葬身异乡;此刻,师长级别他们的心头都在流血,思想挣扎着。
“撤到运河北岸吧。”
“那原来栓紧的口袋,是否就松开了,放鬼子出来了?”
“此刻继续拼搏,那31军真的就完了。31军乃第二军团的精锐中的精锐啊,今天就要全部拼光在这里吗?”
“望尽天涯路,那天煞的援军为何迟迟未到?”
“该死的汤恩伯,该不会此刻还将什么机动作战吧;终于能明白41军的王铭恩的心情。”
对于31军的牺牲,军区长官也看在眼里,汤恩伯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胜败至此一举,如果此刻放开原本扎紧的口袋,那岂不前功尽弃;于是,军区长官向31军师长下了死命令:坚守。
“你们填上去。你们填完了,我上!我牺牲了,就师长上!”池峰城发出了一声怒号,他砍断了撤退到运河北岸的桥索,看见桥索被砍断之时,将士们都知道了,此刻是没有退路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31师剩余的3000多人在师长池峰城的带领下分三股力量乘夜向着台儿庄的日军再次发起进攻。此刻的日军彻底蒙了,他们没想到血战到此刻,中国军队还能憋着一股力气;那支他们称之为支那的弱旅,此刻,真的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了;一时之间,本已寥落的枪声、爆炸声又响彻了整个台儿庄。“也许,看不见明日拂晓的太阳了。”“不过,也算够本了。”“行吧,就让骄傲的中央军看看咱地方杂牌军的战力吧。”31军剩余的壮士或许是这么想的。
池峰城让大家聚集那会,承影的枪支补充了些弹药后,先击毙了几个日军后,就守在东村的村尾,那些从村头乱窜到村尾的鬼子都被他一一毙了,弹无虚发;虽然没有任何夜视装备的辅助,他晚间的视力似乎比一般人要好。
清理了一条道的鬼子后,承影留意到东北角传来一声声狰狞的笑声,收拾机枪跑去一看,竟然是3个鬼子在围堵炊事班的胖子,这个胖子平时杀鸡杀猪的手起刀落,不带一丝犹豫的;到了这关头,血一溅到自己脸上,手都抖了,居然将护身的武器都丢了,被几个日本人围在角落里戏弄着;他们虽然自己已经是穷寇末路了,居然还能以逗弄一两弱兵为乐。
想到此处,承影的心中就对敌军充满了鄙夷,他们仿佛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承影看着胖子哆嗦的双腿、眼角的泪珠,有些不忍。从背后“喂——”一声,那三个鬼子齐刷刷地回头,却没看见人的影子;胖子眼珠里闪过一道月光的剪影,三个鬼子眼珠子往左一瞥,才意识到自己的脖子已经被抹了;下手之快,比胖子平日杀鸡还是迅猛几分。
就在3个鬼子齐刷刷地跪在地上的时候,胖子才意识到,刚刚抹掉他们脖子的,是那位因为那头褐色大马跟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此刻,他的机枪挂在肩头,手里提着那把大刀,刀刃上映着月光,甚至没有沾上血迹,读书不多的胖子突然觉得“兵不血刃”也许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承影在胖子的脸上梭巡了一番,吸了口气后说:“如果你害怕,就躲这儿吧,很快就天亮了。”说着,便将捡起一个日本人的机枪扔给他。胖子险些接不住。
就在承影快要走出巷子口的时候,他想起什么似得,回头看着胖子问:“马呢?”胖子惊恐之间,慌乱地指了指前方。
承影往着胖子指的方向,并没有看见唐三彩马的踪迹,于是便吹了声口哨;“嗒嗒嗒——”这家伙仿佛是从踏月而来的,顺溜的鬃毛被晚风吹得往后扬,四个蹄子踩碎了月的光辉。
“想起我了?”唐三彩马说;当然,它的声音只有承影听得见,夹杂着潇潇的风声在耳畔回响着。
承影的嘴角挽起一个弧度,盘了盘马头:“这里才是你的主场嘛,咱两合作一次吧。”说着,便拉着缰绳,往上一蹬直接跨上了马鞍。
“就是,俺来中原,绝对不是为了搬砖,做苦力而来的。”唐三彩马显然还是对于前几日被当成苦力还耿耿于怀。
此时,城里剩余的国军和日军几乎是1:1的比例,他们拼完了子弹后,就拼刺刀,一时之间还是回到了肉搏的白刃战;有趣的是,这些平日以武士刀为荣的鬼子,在刀马的功夫上居然比不上西北的汉子;一两次拼杀的回合下来,身首异处的往往是鬼子。
承影骑着褐马在东村巡视之际,突然听见西村国军的呼叫:“保护师长——”、“保护师长——”
“不好,池峰城出事了!”承影说着,挽起缰绳,将马来了个大转弯,朝着求救声奔去。
原来是一小分队的日本人以诱敌之态,将池峰城和他的卫兵支队分开了,后将池峰城夹击在一隅。这群本尊华夏文明为师的鬼子自然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这群3000多人的西北军的敢死队,他们是拼不过了;所以,他们本打算猎杀他们的最高首领后震慑所有人。此刻的池峰城已经被斩落下来,他的坐骑因为夜行中了日本人的埋伏,被绊倒了,还在地上痛苦的嘶鸣,挣扎了几番,愣是爬不起来。
于他同行的3个人,被日军的机枪击倒了两个;如今就只剩下一护卫和他在一个角落里,面对一小队鬼子的围堵了。然而,此刻的池峰城丝毫没有惧色,他就如同一匹孤狼那般,又怎么会惧怕一群野猪呢;来之前,他就斩断了运河南北两岸的桥梁,做背水一战之势了。31师乃是第2军团的皇牌师,如果在此夜31师拼光了,留他一个光棍司令有何用,还不如兄弟们来一场酣畅淋漓的作战。
“捉活的!”一小鬼子令下,他们就朝着池峰城的腿开枪;只见池峰城以手肘挡住自己,居然在一片枪林弹雨中逮着个空挡,一下子滚到一断掉的石墙下作掩护;朝着向他合围过来的日军开枪,然而子弹不够了。他倏地一下站起来,见他没子弹了,合围上来的鬼子也上了刺刀;一个冒进的日本鬼子想要空手擒拿他之际,扑了个空,被他缴了枪;过背部甩了过去,一脚踩在地上,在地上发出一声怒吼后,被池峰城直接拗断了脖子。
此刻,虽然一声悠扬的马嘶叫,一高大马匹跨过半米高的断壁,在夜空的背景下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骑马的人单手握着缰绳,一手提着大刀,这一跨居然斩落了几个日本人。剩下的也如猢狲般散开。刚刚对于池峰城的合围解除了。
“吁——”承影一把拉住缰绳,用马背上跨了下来,退到池峰城的身旁:“师长,你受伤了?”此刻池峰城的右臂正血如泉涌,哪怕夜色也掩盖不住;然而,他并不为意,用下巴往前一指:指着角落处剩余的日本鬼子,此刻的他们心态彻底崩了,也顾不上抓活的,哪怕手中还有一颗子弹,还疯狂地朝着他们的方向射去。
承影的枪里的子弹早就用完了,一枚子弹朝着他那边射过来,他一个躲闪过去了;子弹在后面的断墙那里打出一个坑洞;然而另外一颗就以迅雷之势,眼看着就直溜溜地朝着池峰城的脖子射去了。承影居然还能在一个侧身之间,抄起大刀,往池峰城的脖见一递;刀刃就在毫厘之间,子弹打中刀刃,瞬间弄出一个缺口,偏离了轨道的;而刀刃的碎屑则朝着池峰城的右肩头飞了过去。
真是千钧一发之间,此刻,就连多年征战沙场的池峰城也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旁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兵;甚至在他的军服上看不到任何关于部队、军衔的铭牌。
“啊——”绝望垂死之际,剩余的鬼子喊着拼着刺刀从四面蜂拥而来;然而就在离开合围他们3米开外背后中枪倒地。这时,台儿庄的北面又一次响起了一阵炮声和更为激烈的枪声。
南面也开始人声鼎沸。
池峰城和承影交换了一下眼神,说句实话,听到炮声之时,他们的心头是一凉的,如果是鬼子的支援,那城里的兄弟、整个31师算了白白牺牲了。然而,看着朝着这边溃退的日军、还有背后猛追的国军,这时他们才发现,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中央军的娇子汤恩伯部盼来了。
池峰城的北部有汤恩伯部的机械化兵团守住,南部有李宗仁率部围住,那不可一世的叽谷看来今天就要折在台儿庄了。
救援的人将池峰城一把扶住,旁边有个士兵过去看了一眼承影;承影摇了摇头,并指了指村庄主道上溃退的日本军,表示追击日本人要紧;于是他们一行人携着师长跟军区负责人回合了,另外一行人就继续乘胜追击。池峰城回头看了一眼这位跟他在几乎是折戟沉沙之际托付后背的战友,几度欲言又止后,犹豫一番后才离开。
待人潮散去后,四处看看,四下无人,承影呼了一口气,居然此刻力竭,单膝跪地,用大
刀撑着。唐三彩马走了过去,舌头在承影的脸上舔了舔;马上又收了回了舌头;此刻承影的身体又热又烫。
承影大口大口地呼着气,仿佛在尽力地呼出,这7天7夜下来,除了胸中那股闷外,还有呼进去的硝烟。
唐三彩马低头嗅了嗅,几乎跟单膝跪地的他同高了:“你还好吧。”
“没事了,奇怪了,这7天7夜下来,我的精神一直很亢奋,到了此刻,居然累了。”承影说着,握紧了一下刀柄,以刀柄撑着地,才勉力不倒下。
“赢了——”唐三彩马用平淡的语气说着,不喜不悲,它回头看了一眼这小小的台儿庄,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有31军的血汗了,是他们用以几乎全军覆没的代价歼灭了日本的叽谷师团,一个曾经有着所向披靡传说的机械化部队;如今,这个日军的神话被击碎了,他们甚至留下了上万具尸体来不及收拾,就急忙溃退。
伴随着呼天震地的枪炮声,叽谷兵团剩余的武器、兵力彻底被瓦解了;天也逐渐亮了,阳光照在英雄们以生命护卫过的土地上,显得格外的耀眼;“31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在这里划下了一道碑界,破除了日本人不可战胜的神话。”唐三彩马说着,于是,它守在承影身旁,看着那道东出的曙光说:“以前,在中原我也看见过相同的惨烈的战争,不过,那时是为了权力,为了江山;如今,是为了家,为了国。”说着,唐三彩马的语气中居然有了一丝的哀婉,这是它重现人世以来第一次的感慨。而此刻的承影,早就说不出话了。
就在担架兵向他走过来之时,他就倒在了原地;倒地后的他还有些许的意识,他摸起一把台儿庄的沙土在指尖,沙土湿辘辘的,带着尖锐的东西。
“是朝露吗?”承影朝着指尖泥土的方向望去,借着朝阳的光芒,才发现自己一双黝黑的手指间的那一捧泥土都是被血浸透,血迹已经干涸;而那混合在泥土中的有钢铁的碎片、有弹头。
承影一个翻身,素面朝天望着渐渐湛蓝的天空,心想:“这里的土地,原来好像是种田的吧。”
不知是因为累坏了,还是连日的战斗,他感觉自己碎掉了,一种从身体到灵魂的支零破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