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告诉世人,野蛮是如何践踏文明

告诉世人,野蛮是如何践踏文明

朱茗还沉浸在来自贵阳的信中之时,屋外站了个人,久久没有进来;因为日子逐渐暖和,朱茗白天醒着的时候,有时柴门就轻轻掩着,要是谁家的孩子像过来问个字,或者是谁家的大娘想过去让她写封信,就推门进来就可以了。

此刻,门外站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师马衡。在宝鸡安顿的这些日子,老师的精神气越发的好了,在加上前线的战事消息逐渐转好,虽然咱还是不能赢得几场决定性的胜利,然而,至少国人的精神气被抗战初期的畏敌状态好了许多;马衡看见了,心里也高兴。本来,如马衡般年纪大的,都有些惶恐,恐怕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天;本想着给后人留一句话:皇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

然而,徐州的胜利,真的让老一辈的精神亢奋,“徐州,不正是中原吗?没想到,皇师北定中原日,就在全面抗战的第二年。”

“茗儿——”他就在朱茗的门外唤了声。

“哦——”这回,朱茗才将思绪中信中拉回来,忙放下信,拉了把椅子让马衡坐下;倒了杯水递给老师。

马衡的眼神从她的书桌上梭巡了一番,书桌上有她继续研究的拓本复印件、还有些书,书桌旁放着的一个竹篓子里放着个毛钱、针线;看着这些,马衡自感觉心安,毕竟,跟他这个知天命的老人不同,朱茗初来此地,不知是否能适应,是否思乡;一看这些,看来,朱茗还是适应地不错;再说,朱茗跟当地的内迁的工人有交情,这事他早就有耳闻;也为学生能在此地找到新朋友而高兴。

“老师,找我有什么事?”朱茗问,自从上次丢失了一只唐三彩马后,在陕北的故宫文物,就一直在蒋鼎文的严密保护下,至于那只丢失的唐三彩马,除了成了蒋鼎文的心病外,估计很少有人提及了。马衡也做了备案。

“哦,蒋先生今天找过我;传达了一个美国使馆的消息,说如果条件允许,希望咱故宫的文物能如上次英国展览那般,再次举行一次海外的展览。”马衡说着。

“好啊。”朱茗一阵雀跃,上次的英国展览,虽说出发前颇有争议,最后还是完璧归赵了;相信,以文物为媒介,外国人也能看见这个东方的五千年文明古国的真实面貌,其实朱茗的心中还有一个隐隐的期待,“那个位于太平洋对岸的大国,它也是咱目前最大的敌人:日本的原料供应国,要是,他们能意识到日本犯下的是此等罪行,而不是他们嘴里所吹嘘的大东亚共荣,那个位于太平洋另外一岸的大国,能否能断了日本的供应;没了美国的进口,那日本侵略中国的战事,估计也不能支撑多久了。”

想着,朱茗兴奋地说道:“如果,真能到太平洋那边去举行文物的展会,我一定让参与的故宫人告诉那么的美国佬,说,咱作为一个衰老的文明古国,正承担着如何的伤痛在坚持抗战;希望,咱中国的将士,不要再吃到用贵国钢铁造的炮弹了。”

“如果真能如此,那真的是咱这些文化人能为中国做的最好的事了,咱不能执枪,又不能抗敌。”其实说着,马衡也不对此事抱着太大的希望;他的眉宇间也是阴沉不定的。

“也是,毕竟美国刚刚经历了经济危机,军火、石油生意赚钱,他们怎么会因为区区正义,而将到手的钱,给拒了呢。再说了,战火又不是发生在美国本土。”一腔雀跃后,朱茗还是冷静地看待此事,她虽然不懂经济,然而,还是以书为媒介,知道大洋那边的人,对于金钱和财富是如此的趋之若鹜。

“咱,对事不能抱着太大的希望,只是,尽最大的努力就可以了。”马衡说着,一如平日;“只是,如果,真要准备什么美国展览的话,那我就要去跟南迁的文物回合了,这边,只留下你和几个同事了。”说着,马衡眉头皱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老师到访的原因,毕竟位于陕西的这批文物,虽然里面含了中华第一宝物石鼓,然而,跟其他的南迁批次的文物相比,总体可观赏性不高;那批赶赴英国展览的文物其实也是最早一批沿江而下的文物;想必,要是真能跨越半个太平洋去展览,要数它们才最为合适了。朱茗是七窍玲珑心:“老师,你就安心去跟其他批次南迁的文物回合吧,加上,现在的日本军队,被中国军队牵制在中原。你赶着这个空档,赶紧去。”其实说到,日本军队被中国军队牵制在中原地区,朱茗的心中是一阵心惊的,毕竟承影也在里面;她微微吸了口气,“这儿,还有我呢。”说着,拍了拍胸口,坚定地望着马衡。

马衡其实是百般不放心,一方面是自己的学生年幼,第一次出远门;并没有游历全国的经历;一方面更多是因为时局,“时局变化如此迅猛,万一,陕西真的呆不住,那就要翻越秦岭;可是,留你和其他同事,我不放心。”

“这有什么担心的?咱最难的时候,不也一样熬过来了吗?如今在陕北大后方,前有蒋鼎文先生和西安行营的襄助,后面真不行,咱就翻过秦岭那边,到汉中去吧。老师相信我,我能做这次的押运人。”说着,朱茗直愣愣地望着马衡;确实,诚如她所讲,在南京城破之时估计就是他们这一路走来最为艰辛的时候了吧,而那时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当年的女学生;虽说早年,他能摒弃性别的成见,然而,朱茗的成长,也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马衡还是犹豫着,手都戳着戳着:“茗儿,你要知道,翻越秦岭,不是你想象中的容易的;都说关山难越过;而同样作为中国南北分割的线,更是非一般的难越。”

看着马衡还有些许的犹豫,朱茗继续说:“老师,就安心去吧;去巡视一下南迁几路的文物的同时,如果真行,那就翻越太平洋去,也让其他国家的人民看看咱国家的宝物,告诉其他国家人民,中国人载物厚德的理念;在如今,对于法西斯绥靖主义盛行的世界里,以咱的文物告诉全世界人民,咱中国人不会放弃抗争,不会投降。这也算是不枉,咱千里迢迢,从故宫迁移至今。”说着,朱茗停顿了一下,也坐直了身子,“如果,咱一直保护的文物,只能承担这样的文化使者的任务,也不枉咱一路山水迢迢,风里去,雨里去,带着它们走过了大半个中国。”

“好吧,茗儿。老师相信你,要多跟蒋鼎文先生协调;要是真有什么真不过去的坎,顾着自己。”其实,朱茗的话,让马衡很心动;“如果真能带着咱的文物,走上这么一趟,告诉世人,野蛮是如何践踏文明的;还有作为一个文明古国,是如何反抗的;也算了尽我风烛残年的最后一场作为文人的义务了。”说着,马衡握着朱茗的手,久久不松开;朱茗能感觉到老师在颤抖;望进他的眼眶,也感觉红了。

朱茗的心中也动容,可是还是得将精力和话题拨回正题上,不能太为离殇伤怀了。“那老师,是打算如何到贵阳,跟他们回合呢?”朱茗问。

“这个,如果沿着陇海线东下的话得,绕开徐州;如果从咱这边直接翻越秦岭而去的话,先到汉中,再转其他地方。为师,寻思着这样会更加便捷些。”马衡计划跟南迁的文物回合之时,那时,台儿庄还在血战呢。

为此,朱茗也陷入了沉思;如果是翻越秦岭的话,那一条沙石的公路,颠簸几宿;老师的身子骨能否受得了,就算顺利越过了秦岭,想着汉江边上那陡峭狭窄的公路,朱茗的心头也犯难,有司机愿意陪老师走这一趟吗?

可是,陇海线就一定好吗?前线的战时转瞬之间,记得当初南下的时候,他们的火车就专门避开了天津,以免遭受到日本人的飞机轰炸。

想着这些,朱茗的心头就犯难;只是自己没有三头六臂,并不能陪老师走这一趟。

然而,作为故宫博物馆馆长的马衡而言,沿途的艰辛,朱茗能想到的,他都能想到;他早就笃定了,取道陇海线,南下。虽说一开始,他是以馆长身份殿后的在南京这座危城的;然而一想到,如今文物几路散落在各地,他作为馆长,就时时心焦。

虽说,每一路南下、西迁的文物,都有他信得过的押运人;可他还是想巡视一番。每一次,当押运人提及押运过程中的险阻,每一次的磕磕碰碰,每一次的翻车事故,虽说是事后的复盘,都能让马衡心有余悸之余,又大呼谢天谢地。这次能南下,跟文物回合,正如了他的愿。

就在老师向自己告别的当天,也是台儿庄最后一战获胜的那个凌晨;朱茗夜里睡的非常不安稳,一直做着一些支离破碎的梦:梦见,秦岭之北下起了毛毛雪,也顾不上欣赏雪景,朱茗和西安行营的官兵们搭乘运载故宫文物的汽车,一路逃亡;这一条沿山而建的沙石路非常不好走。朱茗坐在副驾驶座上看见司机额间的汗珠,已然明白马衡老师嘴里所讲的那般“关山难越”。

梦中,突然车尾的哨兵一声“不好”,后面人声鼎沸;就在秦岭的山巅之上,她连同几箱子文物一起滚而来下去;古籍散落了一地;部分瓷器玉碎在秦岭之巅;然而还没来得及收拾这些散落一地的东西之时,敌人追上来了。

西安行营的官兵们跟敌人一阵激战后,落败;这一地的尸体;还有雪地上的血迹显得格外的刺眼。不知所措之际,朱茗捡起了一块瓷器的碎片,在自己的喉咙间比划了一下。看见渐渐逼近的敌人,朱茗的心头默默祈祷着:秦岭的雪啊,落得大些吧;将我和故宫文物一起掩埋在秦岭之山巅吧,这样总比被敌人掠夺要好很多。

随着最后一位西安行营的官兵们中枪身亡,朱茗也渐渐失去了生存的意志。此刻的风雪果真来的更大些了,给了她些许的安慰。瓷器的碎片已经在她的指甲划出了一道血痕,在她雪白的脖子间也划出了一道血痕,可是她浑然不觉;原来,人在心死之际,是不会感觉到疼痛的。

就在此时,一把宝剑从山巅之上飞过来,如昆仑之巅飞过来的一阵风,带着寒意,只需几秒,那剑刃之光所掠过的地方,敌人纷纷倒地。敌人的一抹血迹,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很好看;如白色宣纸上点梅划过的一笔。只是,这把剑的模样,她怎么似曾相似;一把带着暗纹的春秋时期的青铜剑,哦,她想起来了,她的包袱里有着一把相同剑柄的剑;此刻,一个身影从雪地中掠过,等她看清楚来人的模样时,她的心中一阵欣喜,是承影!

梦中,她飞奔过去,然而对方的眼眸里却是冷若冰霜,除却了平日浑然天成的清俊冷冽外,此人的眼里更是多了一种陌生感觉;他对于这个向自己快速走近的姑娘,仅仅是瞥了一眼;随即望向那倒了一地的日本人。

那不是承影,她的心中一惊,随即停住了步子。形似而神不是;当她的目光掠过那片雪地的时候,她惊觉,眼前人居然没有留下脚印。

此刻,一个左侧离她不远的日本人突然起身,猛的一下举着刺刀向她袭来;她猛的一下从包里抽出那半截剑柄,往前一刺,那日本人居然应声倒地。

眼前那个人看着她手中的半截剑柄,愣住了:“它居然在你的手中?”

他走过来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朱茗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唤了声他的名字:“承影——”

那人却眉头一挑,脑袋微微一侧:“谁承谁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