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关山难越

关山难越

离开前,朱茗问过春香,是否愿意跟她一起转入大后方四川,然而春香拒绝了,原因是她心心念念的人终于有了音讯,可能是上天垂怜,吴卓帮忙发出的寻人启事终于有了回音。春香答应他,会在陕西等他。

望着陕西的一切,朱茗心中百感夹杂:初来之时,陇海线那边的一片荒地,如今已经盖好了一栋栋的小平房;显然春香意识到了朱茗的情绪:“你别怕,咱这是大后方,之前日本鬼子的飞机也来过好几次,都奈何不了咱;而且你不是说过吗,陕西的土里埋着皇帝,皇帝是什么人物,他们天上有灵,定会护佑这块土地的。”说着,她顺着朱茗的目光望向陇海线那边,“下次,等你回来的时候,那边应该是一排密密麻麻的工厂了。”

说着,这乐观的小姐姐好像又想起什么似得:“哎呀。”

“怎么了?”朱茗惊讶。

“万一咱这里发展太迅速了,上海、广州之类的战后很难追赶咱,那怎么办?”春香一本正经地说着,语气中仿佛也不像是开玩笑,她真的相信这里能发展的生机勃勃的。

朱茗笑了笑,想着,这西北粗犷、古朴的山水倒是将这位沿海来的姑娘养出几分的豪气,自己也沾染了几分,只是如今真的要别离了。

朱茗感慨之际,遇见了一位老熟人——王博:“怎么了,舍不得了?”王博也是七窍玲珑心之人,一眼就看出朱茗心中的愁苦。

此刻的朱茗感觉自己的心被掰成了几瓣:一瓣留在北平,想念着父母亲人和故乡;一瓣飘到了中原,记挂着前线的承影的安危;一瓣则留在陕西、上海、南京,每一处她逗留过的地方,祝愿那里后面能好;最后一瓣则跟随着自己浪迹天涯:“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在陕西呢,以后都在。”也许是见到了朱茗和春香之间的惜别,“放心,就算是日本人来了,也奈何不了我们;你别看日本人在大城市所向披靡——”说着,他掌了自己一巴掌,“以前还行,如今鬼子在大城市也不行;在农村,更是奈何不了我们。”

朱茗盯着王博,沉吟半响,想着跟王博相识之初,他们竟然能在南京城破之际,带着古经书搭上了最后一列火车:“所以,你是红色中国那边的人?”

“我不是跟你男人说过了吗?那紫金山山麓寺庙的老和尚说,将经书交给朱德书记保管。”王博说着,单手插在兜里,眉头一挑,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看着朱茗,“你男人没跟你提过?”

一席话说的朱茗脸红耳赤,赶紧四处顾盼,幸亏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就嗔了他一句:“尽瞎说。”

王博抿着嘴笑了笑:“不过,我也挺佩服他的,美人、美差都不要了,就到那炮火纷飞的地去。”说着,他两指并拢于额前,往前一挥,做惜别之意,“以后,电话里提起我的时候,跟承影说,咱比比,一个在前线,一个在后方,哪个杀鬼子多。”说着,他戳了戳自己的脑袋,“我这儿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看着王博如此的恣意潇洒,倒是让朱茗暂时忘却了潼关即将面临的危险,还有前路的艰辛,她再次握住春香的手:“如果有信件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麻烦帮我保存着;以后我给你打电话。”

“记住了,记住了。”春香应着。想起自己又要挪个地方,可是如今易颖、承影都没有通知到,自己心中就无比的惆怅,万一落下一封信件,又该怎么办呢?

也容不得朱茗多愁,这下副官的车队来了,西安行营在不影响军事的情况下,能动用十几辆卡车,可是每辆卡车只能装载20箱文物,这就意味着这一千多箱文物,得走好几趟;副官很仗义,明知路途险阻,也陪伴到底,真是有舍命陪君子之谊了。

可是一听说是要翻过秦岭到汉中去,途中经过汉江悬崖,司机就死活不肯走这么一趟:“哎,都说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了。”

“关蜀道什么事吗?现在是要翻过秦岭啊。”副官没想到是一个大嗓子,一扯着嗓子说话,街头街尾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做个比喻嘛,我读书少,会的句子不多;大概意思。”司机说,“翻过去后,还有连续的下坡弯道,一个不留神,连人带车都没了。”说着,手部动作做了一个夸张的人仰马翻的姿势。

“咱车上的东西那么金贵,咱都不怕,你怕啥?”副官争论着。

“咱也不能光拼命去挣那么点银子啊;再说了,虽然开春了,现在的秦岭,还下着毛毛雪呢,万一打滑,那就真的完蛋了。”司机说着,也是苦巴巴的;其实,这一路下来,朱茗真的遇见了太多这样的搬运公司的人和司机了,如今的情景让她想起了南京时候杭立武先生租的外国轮船,确实在他们看来,扛着这么大的风险赚这么点运费,确实不值当。如果,光是她一个人,估计就真的说不动这些司机了。

“你们不愿意翻秦岭,那就去潼关吧。”副官说,假装一副不愿意争辩的模样,索性就叉着手说。

“好啊。”司机一喜悦,怎会知道副官的话里有“埋伏”。

没料想,副官话锋一转:“到潼关去,在火线上运军用东西。”

“哎?”司机大感不好,看着自己的军用车辆,眉头一挑,嘴一撇,惊讶之际,连方言都惊出来了,“鬼子要杀过来了吗?”

“昨天不是刚刚在长江口登录吗?”司机群里居然议论纷纷的。

“什么昨天,那是个把月前发生的事了。”另外一个司机说,“你不看报纸的吗?”

“有看报纸啊,不过都是旧报纸。”说着,带头的司机也挠挠头,确实劳动人民对于很多消息也是道听途说。

“行吧,是蜀道难,还是潼关难?你自己挑吧。”副官大手一挥。

带头司机跟旁边的几位交头接耳片刻;几乎带着哭腔说:“行吧,翻秦岭吧;今年刚一开春,日子过得真艰难,过得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看着司机苦巴巴的模样,副官居然偷笑了,估计是认为对方大题小做了吧。

朱茗跟副官有点不同,不耍嘴皮子,默默地拿出自己两个月的俸禄,给了带头的司机,说:“师傅,咱们都知道,这一趟确实不容易;这点钱不多,就是额外给孩子们添件新衣裳。”

副官见拦都没拦住,嘀咕了一句:“不是,姑娘,不是说过了吗?费用,西安行营都垫付就可以了。”

“没事的。”说着,朱茗再次向着副官微微一欠身,“真的谢谢你们的帮助。”看的副官一时不知说什么。

虽然西安行营很快就将荒废多时的沙土路给修葺了一番,然而,路面还是不好走;为了安全,一路上,车上架设起了机枪,车前和车后最重要的位置都有故宫的人和西安行营的警卫人员随车。

虽然山下已经开春了,然而,山麓上还是下着毛毛细雪,开着车,感觉自己从初春到了初冬,又从初冬转到了初春,随着海拔的变化而随之而来的气候、季节之更迭,让人领略了一番这中国南北分解线的厉害。

路是一条砂石路,是西安行营的士兵们日夜兼程修葺而来的,那些拔掉的荒草还堆在路旁呢;汽车驾驶在上面,磕的很。一程颠婆下来,胃里翻江倒海的;一个故宫工作人不习惯,一下车,就将早餐吐个干净,脸上煞白煞白的。朱茗虽然没有晕车,可也是强忍着胃里的不适。不过几天几次下来,倒是习惯了。

果然,如司机所言,下山的路上有一段曲折的弯路,虽没有九肠十八弯的程度,可光是那几个死角的转弯,够让人吓出一身冷汗;为了不分神,朱茗临行前都拿出马衡留下的上好的茶叶,让每位随行人员和司机都喝上一杯,醒醒神;马衡的清茶甘醇浓郁,很能提神。每当看着司机们牛饮的时候,朱茗心头总涌起一个奇怪的想法,“是不是此刻还应该有壮胆的酒。”

想到此处,朱茗不禁望了副官和西安行营的将士们一眼,想起一句诗词:“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光无故人。”

尽管如此,路况之复杂,一趟下来,司机的棉衣都被汗水浸透了;在副驾上,看着司机那额头微微的细细的汗珠,朱茗的心也悬着。

作为随行人员,朱茗他们还得随时留意着车轮是否踏在凌空的地方,特别是经过汉江一处悬崖的时候,一面是蜿蜒的山路,一边则是湍流的汉江悬崖。光是往下一看,都能让人吓出冷汗。所有随行人员出行前,都被千叮万嘱,路上留意路况和车轮状况;别打盹;免得睡意感染了司机,那就真的“人仰马翻”了。

这样顺利走了几趟后,也顺利送出几十箱文物后;事故还是发生了;运送文物的车队在汉江边上跟一赶着驴车的老乡“狭路相逢”。可是那山间的车道仅仅够一辆车过,有时就连车轮都险些踏空,更不用说让出一辆驴车的位置了。

也许是来路也迢迢,天色也不早了,赶驴车的老农也没注意到这是哪个大人物的车队,也没想到要调头让路。

为此,随车的官兵目测那山路,觉得勉强挤挤,应该还能给驴车让出一条小道来。

为此,所有的车都停了下来;朱茗也下车了,看着驴车缓缓的过去,故宫的车再走,或许是朱茗的注意力完全在故宫的车上,完全忘却了自己身处汉江的悬崖上;驴子一挤,居然将朱茗挤下了悬崖。

“啊——”伴随一声尖叫声,老乡大喊一句。“有人掉下去了。”

“呦,不得了了,有人掉下去了。”随着那赶驴的老乡生怕车队听不见,重复着,司机和随车押运的纷纷将头探出来。本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副官立马跳下车,先指挥车辆离开:“走,你们马上走。”他得先将路给清出来;然后在老乡指的那个位置往下一看,只见陡峭的悬崖和沿着悬崖壁生长的寥寥几棵又矮又瘦的小树,顿感不妙,一时间直挠头;一路上,副官寻想过很多出岔子的可能:例如,有对不要命的土匪来劫车,或者车翻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一个故宫的文物的押运人被挤下悬崖边去了。

“去,赶紧将车上的绳索给我扔下来。”副官连忙往回跑,在车尾嚎了一声,“你们几个下来帮忙。”嗓门虽然很大,却有点哭腔;他就算是自己掉下去,都没有那么愁苦呢。

从车里蹦下来几个士兵,他们本来的任务是持枪在车尾警备,以应对劫车的贼人的;如今都顾不上了,立马收起枪,跃步下来:“报告长官,车上没有多余的绳子。”

“那——”副官往那汉江的悬崖边看了一眼,榆木脑袋,快——快——”,又望江边悬崖看一眼,却没看见朱茗的影子,哪怕是一个衣角,顿觉手脚发寒,出发前他就知道,这搞不好是一趟要命的活;没想到,真这么要命。

“报告长官,这车上的箱子小,没有那么长的绳子,得去前面的车那里去卸下绳子。”带头的士兵说。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副官说着,又探头望了望;一向唯物主义者的他,此时心里都祈祷神佛保佑了。

几个士兵和副官一路小跑去前面的车子卸下绳子的时候,剩余的士兵就原地待命。

也许是现场的气氛过于紧张,就连通人性的驴子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待在悬崖边的石壁上不敢动弹了。

赶驴车的老农知道自己惹事了,看见持枪的兵,知道自己惹的事不小,本想跑来着,腿一软,暂时不听使唤;就跟驴子待着,还故作姿态地骂了驴子几遍:“看你这驴脾气,非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