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乱成一团之际,朱茗正挂在汉江悬崖边上的一棵小树上,她刚刚只顾着车轮是否踏空,结果,就这么毫厘之间,看见那驴子一蹬腿,一避让之间,居然是自己一脚踏空,掉悬崖去了。掉下来的时候,她一阵恍惚;也许是碰到悬崖壁、刮破皮肤的痛楚,让她如梦惊醒,立马伸手去抓住了这株悬崖上长着的小树。几经摩擦,终于还是暂时停止了下坠。
看着怕,只听见路面上副官嚎的那一嗓子后,除了江水的涌动的声音,还有如涛的风声外,几乎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最要命的是,悬崖上的小树本来就是在岩石缝隙上生长的,那里泥土贫瘠,它的根系不深;被朱茗的体重一拉扯间,随即,摇摇欲坠;一捧沙土掉落在朱茗的脸上,她顿感不好,小树要扯断了!
于是,朱茗一手勉强掰住了旁边突出的一块岩石,岩石很尖锐,应该是划破了她的皮肤,一阵痛感从掌心传来。本想着,上下找两个支撑点,可是如何也找不到脚落地的地方,哪怕支撑一会。“难道,我没死在南京城破之时的轰炸;也能逃过一次次的空袭,最后,就命丧汉江边上?以后,让父母、承影如何祭奠我?”想着,朱茗的一行泪就落了下来,仿佛
想到承影,便想起承影临行前叮嘱她的话:将那半截的青铜剑随身带在身边。本朱茗是没有打算它能应急的,只是做个念想而已。于是,就将那半截的青铜剑放在了自己随身的小挎包上,此时,一只手恰好够得着。
就在那块突出的石头支撑不了她的体重,掉下;朱茗也随之垂直往下掉之时,她拿着剑柄的手在岩壁上划过,手肘和掌心磨破了皮;奇的是,滑落了一段距离后,她居然停止了;往上一看,居然是那半截剑卡在了某个石缝隙之间;不对,不是剑柄卡住了,是剑身!虽然她看不见那剑身,然而通过插入岩石中的剑身,真的止住了她下滑的势头。
朱茗又惊又喜,一只手摸了一把沙土和泪水模糊的脸;短暂地深吸一口气后,居然在脚下感觉到了一块突出的石头,她尝试着脚踩在那石头上,减少点手臂悬挂的力气;因为哪怕那剑身深插石缝中,她也不能长时间支撑;尤其是刚刚滑落之际,她的手肘被割破了,此刻鲜血流了一行,甚至沿着手肘一滴一滴掉落在她的额头。
她明白她得自救,至少等到副官将绳子垂下来的时候,然而,自己真的没有这个力气;几次尝试踩住脚下那块凸出来的石头,一次晃动间,居然一滑,掉了下去。
“一阵刺痛从腰间传来。”应该是快速下坠的过程中击中了硬物。此时的朱茗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怆了:“父亲,母亲,师傅,承影——”她叫了出来,然而她的叫声立刻被悬崖下的风声淹没。
突然停止了下滑,感觉腰间被一只温热的手给拦腰围住,脖颈之间传来一股熟悉的气息,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看见眼前人的刹那,朱茗的泪水一滴滴无言地掉了下来;此刻的他,此刻一手持剑柄挂于那悬崖边上,一手还拦腰抱着自己。嘴巴抽搐着,却在话在唇间的那一刻,噎住了。
特别是当她望向那双熟悉的眼睛的时候,一样的内敛的眼眶内闪着坚定的光芒,只是眼底的冷峻让朱茗有一种凝望深渊的战栗感,她甚至在那张自己心心念念脸上读出了一个不耐烦的表情。
那双清冷的眸子在她的脸上梭巡了一番,被没有为朱茗的一串泪而惋惜,只是淡淡地问了句:“还能动吗?”
“嗯。”朱茗用力地点点头,她在面前人的身上感觉不到半分的亲切,甚至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累赘”二字。
只感觉一只手往她的腰间一抬,朱茗够住头上的一棵悬崖边的小树,一把抓住;这个空隙间,他腾出手来,持剑的手往外一抽,那深深插入岩石缝的剑刃轻而易举地被他拔出;只见他脚往一凸出的岩石棱角处一蹬,持剑的手顺势往上一插,又往上蹬了一段距离。
“手给我。”他说;朱茗立马将手地递过去;被他一把提溜了起来。他每每自己往上爬的时候,都会想“安顿”好朱茗;再来“接”她;他的身段很凌厉,力气很大;在如此的峭壁上单靠手中的一把剑,还带着一个人,有如履平地般的轻松。
如此几下,他们两居然在没有绳子的情况下,评价着手中的一把残剑,几块凸出的岩石棱角还有几棵小树居然顺利爬了上去。
崖顶之上,那几辆运输故宫文物的卡车已经在副官的指挥下离开了;而副官去卸绳子,一时见不着人。只有那位赶着驴车的老乡,看见两人徒手爬了上来,惊呆了。
爬上来的刹那,朱茗还搂着“他”的腰,几乎是伏在他的怀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的肩头很快,怀抱中几乎将朱茗一整个人给裹进去。可是当朱茗余光瞥见那汉江湍流的江水之时,就恨不得立马将脚步抽离崖边万丈之余。
抽离的瞬间,朱茗抬头看着“他”,此刻的承影剑还握在他的手里;只见他用一种淡漠而又疏远的表情盯着自己,这种表情在初识的时候,朱茗见过,一种让人脊梁骨发寒的眼神。朱茗退后几米后站稳,只见他轻轻的弹了几下自己的衣服,仿佛不仅仅要将自己身上沾的尘土给弹掉,还包括她留在他身上的气味。朱茗的目光从他身上转移到承影剑身上,再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是谁?”
“我是谁?”此刻的他眉头轻挑,“我不是你心心念念的承影吗?”说着,便一手将那剑持于胸前,眼神灼灼地盯着,把玩着,欣赏着;几经沉迷。
尤其是这种略带贪婪、占有欲的眼神,让朱茗更加确信眼前人非梦中人:“你不是他。”
听见朱茗此话,他的眼皮轻抬,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朱茗,眼里沧海微澜般闪过一种情绪,又立马将情绪给收敛,嘴巴动了几下,还是没说话;终于迸出一句:“我不是承影,是谁。”
此话一出,朱茗也愣住了,明明是一样的身段,一样的面孔;可是仅仅是气质和眼神中那细微的区别,有一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感觉。她所认识的他尽管强大,可是克制中带着温润;而眼前人,分明只有一种张狂和桀骜不驯。既然笃定眼前人非梦中人,朱茗也不想在唇舌上过多地浪费时间,她只想将承影剑要回。
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大的男人,自己刚刚伏在他的怀里还像小猫那般;如今如何从他的手中夺回承影剑呢?承影有什么是害怕的呢?朱茗搜寻着自己的脑袋,灵机一动,喊了句:“孔周先生——”
只见“他”果然皱着眉,不可置信地望后一瞧;这么一瞬间,朱茗撞了上去,居然一把将他手中的剑取了过来,过程之容易,让朱茗也大吃一惊,剑仿佛会忍住一般。夺过剑后,她立马跑开了一段距离。
“你——”他正恶狠狠地盯着她,往前迈出一步;有震慑,也有恐吓之意。
朱茗一手持剑,一手挡在前面:“听我说,这承影剑,一本属于故宫剑阁之物,而我作为故宫押运人,自然归我;二,它是剑的主人托付给我的。”其实还有一句,她羞于说出口,是有定情信物之意。
此刻,他的眼神从她的脸上挪到她的掌心,一下子愣住了,咬着牙,表情狠戾地说:“真没想到,他在你的手中留下了印记。”
“印记?”朱茗也是一头雾水;两人为了一把剑对峙着,说句实话,朱茗感觉莫名地心虚。
特别是当“他”那种痴迷的眼神从承影剑身上转移到朱茗身上的时候,朱茗更觉脊梁骨发寒,这是一种审视的目光,一种玩味的目光;一种猎人看着猎物时候才有的目光;他还往前迈了一步。
此刻,她的“救兵”来了。
“朱小姐——”背后悬崖拐弯处想起一个洪亮的声音,只见副官和几个小兵带着一捆绳子,跑过来了,看那绳子的模样,就是从装载文物的箱子里临时拆下来的。
朱茗灵机一动,一时也镇定了许多,清了清嗓子,倔强地说:“你赶紧跑,我的人来了;如果你不走的话,我就——”说着,她顿了一下,尽管对着眼前说此话有点流氓和忘恩负义,可是只要能震慑对方,“我就告诉他们,你欺负我。他们有枪。”
他看着悬崖拐弯处,此时的副官已经跑了上来;于是,他不甘心地再看了一眼承影剑后,收回刚刚的目光,眼神转为平淡冷漠,留下一句:“山高水长,咱会再见的。”
朱茗往他努了努嘴,后立马回头,向着副官招手:“副官,这儿——”
副官喘着气,跑到朱茗的跟前,眼睛瞪得老大,上下打量着朱茗;许久崩出来一句:“谢天谢地。”
“哈哈,我爬上来了。”朱茗想了想,还是隐去了刚刚跟“承影”的那段。
“谢天谢地。”副官看着朱茗安然,气一时还顺不过来,弯着腰,继续喘着,重复着这句话。
“是的,谢天谢地。”朱茗看见副官如此模样,像伸手过去拍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谁知在伸手的刹那,愣住了。
此刻,她的掌心有一个鲜红的印记,呈现出一把剑的模样;平日里这个印记是看不见的,如今,因为她的手被划破了,鲜血勾勒出这个印记的轮廓;看着这清晰看见的印记,再看着手中的剑柄,朱茗一时晃神,“什么时候印上去的?难道是因为它,我才这么轻而易举地夺回承影剑?”
副官气喘过来了,气也顺了,此刻也留意到朱茗狼狈的模样,其实刚在悬崖边的时候,她被碎石砸到了、被凸出的石头棱角给划伤了、尘土还糊了一脸;总之,就是伤痕累累,灰头土脸的。
看见她头上还挂着片叶子,副官想摘,又不敢伸手,怕冒犯,只敢问:“朱姑娘,你还好吧,伤哪里了?”
朱茗从掌心的印记中醒过来,将手心藏于背后;欣然将剑给收回来:“没事,都是小伤。”说着,还不忘蹦两下,“皮外伤。”
“那就好,那就好。”从副官眼角处,还能看出淡淡的泪光;显然他也是怕了。朱茗的心头一阵暖,这一路以来,西安行营对于故宫的帮助真的太多了,职责之内、职责之外的,里里外外都照顾到了;想到,自己和故宫文物要奔赴后方了,而西安行营的汉子们又要奔赴前线了。朱茗的心头就一阵酸楚,“等战事结束了,自己一定到西安行营亲自上门答谢;只是,还能看见这些熟悉的面孔吗?”
走过了秦岭,到了驿馆,副官和司机们都早早歇下了,朱茗看着他们晾晒出来的衣裳,摸了一把,居然是湿透的;今天并没有下雨,那必定就是汗水浸透的;原来,这一路以来的艰险,真的能让人惊出一身冷汗。
朱茗要了一份小粥、馒头,一天下来,终于吃上热饭了,感觉很幸福;手中鲜红的剑轮廓的印记,因为洗去了血迹,已经隐去了。朱茗盯着自己的手,发呆了好一阵子:“是承影印上去的吗?是什么时候呢?为什么我一丁点感觉都没有?”
吃着小粥,想着今天的事;没想到,自己今天白天还在悬崖边挣扎着,如今竟然能吃上热饭,正是让人有一种冰火两重天、恍然隔世之感。
吃着吃着,朱茗又一阵委屈:为什么来的人,是他?不是你?你在哪里?还好吗?想着,一行眼泪居然掉了下来,有委屈、有劫后余生的余悸、有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