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走,我殿后。”承影冷冷地说到,甚至没有看杨帆一眼;他的眼球倒影出那一个个举着机枪跑过来的日本鬼子的模样:狰狞而可笑。
“不是说好了?不恋战吗?不是说好了,来日方长吗?”杨帆此刻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毕竟眼前人仿佛被杀戮给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了往日那温润且深谋远虑的模样。
然而,此时,承影并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他的嘴里甚至在抖动着、默默地数着,看着越来越多的鬼子踏上了那条布满炸药、埋好引线的城内;这种状态,杨帆似乎看见了过去自己的模样,那个刚刚从上海、南京撤下来的自己的模样,几乎每一次上战场,都在心里默念着要鬼子填命;而此刻的承影,又跟那时的他有点不太一样,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是快意恩仇,还是杀戮的快感。
“走了,难道你忘了?池峰城师长跟你说的,他在安徽等着你呢?”杨帆凑近他说,拽着他的衣服,仅仅只是换来承影一个淡淡的眼神,那种情感吗,就在刹那间就如沧海微澜般消失了。
敌人越来越近了,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杨帆咬着牙嚎了句:“想想朱家姑娘,你不希望跟她重逢吗?”
一听到“朱家姑娘”二字,承影如电击般微微颤抖了一眼,眼里的那一抹冷气瞬间散去了:“走吧。”
于是,两人从掩体中站起来的时候,杨帆朝着街尾扔了出一枚手榴弹;跑到附近的鬼子一个刹住步子,往后撤;原以为躲过了手榴弹的爆炸半径便万事大吉,结果,手榴弹引起的爆炸点燃了旁边的易燃物,引起了整条街道的连环爆炸;而冲出城内的鬼子被炸得四散。
此时,团长和战士们都在运河的南岸等着他们,看见他们走出城,瞬间眉宇间的皱褶展开了。按照计划,留守的国军在炸掉运河后迅速撤退到安徽附近。
晋商大院附近的集市附近,一个男人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经过,偶尔看看两旁的小商品,偶尔目光又徘徊在一处高墙深院的“晋商大院”的红色大门处;此时,路过一露天的戏台子,戏台子唱着秦腔,引得男人一阵伫脚。
也许是他牵着的马儿过于威风,引来旁边人一阵注目;戏班子的主人也是一个明眼人,立马搬了把椅子,邀请他坐下观戏。
有一小厮马上上了茶,他也没跟人家客气;兀自坐了下来,挑起了二郎腿,悠哉游哉看起了戏剧来。倒是那匹褐色大马被人家牵到了角落。
棚子里徘徊着一女青衣哀婉的歌声,“哥哥,你走西口,妹妹我实难随。”两侧的枣木梆子击打不停,原来是她戏里的丈夫去做晋商了;跟同村的几位男子结伴而行,做起了盐和茶叶的买卖;没等来丈夫载誉而归,却等来了丈夫客死他乡的死讯。
听者伤心,闻者流泪之际。
一看客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点评了一句:“果然是蒙古人才看得上的劣质茶砖。”而后,带点不耐烦的语气看了一眼戏台子上的女青衣,留下了一句点评:“又是一出悔叫夫婿觅诸侯”的戏码;话毕,便扔下银子,起身牵着马扬长而去了。
路上,他似乎对于这里的剪纸文化很感兴趣,在一摊子前左摸摸右摸摸;商家见他那稀罕的模样,看他虽然本地人的粗布麻衣的打扮,皮肤却细腻,想必不是本地人;立马说:“这是咱家婆娘剪的,都是吉祥如意的寓意。”
他捏着一片红彤彤的薄如蝉翼的剪纸,“没想到黄土地上的女人这么粗糙的手,还这么精致。”
路过一文房四宝的摊位的时候,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一砚台上;小贩热情地介绍道:“客官,真好眼光;这是吕梁砚。”
“吕梁砚?”他眼睛一转,饶有兴趣的模样。
“吕梁山,客官听说过吗?是咱吕梁山上的一种黑石做的砚台;要是在古代啊,那位文人墨客得到了一块吕梁砚,可是要炫耀的啊。”店家说。
“哦——”他将声音拉的老长的,而后留下一句:“我不识字。”便扬长而去了。
路上,马儿甩着自己的那褐色的大尾巴,路人们纷纷对它投来了这么羡慕的目光;当地很少见过这么威风的马儿了,就连当年胡人的烈马估计也不过如此罢了。以前,这里附近的陇西跟蒙古草原相连,这里的人民就拿盐和砖茶跟蒙古人交换马匹,而如今,这样的交易,几乎没有了,这座丝绸之路上的城市也一度荒凉了。
“朱家姑娘,可能喜欢那吕梁砚。”唐三彩马说,当然它的声音只有他能听见。
却换来他的一声嗤之以鼻:“你分不清楚我跟他,那位朱家姑娘倒是分的清楚得很;我不舞文弄墨。”说着,翻了个白眼。
“你明明就识字。”唐三彩马说。
“那又如何,反正我不干附庸风雅之事。”他说着,大摇大摆地在集市上穿街而过;也许是身上那种桀骜不驯的气质叠加兰亭玉树般的身高,虽然穿着一身粗衣麻布,也引来旁边待嫁姑娘的一阵侧目。
他一路溜达着,居然走到了一处宏大的四合院群落附近,这里的四合院跟北平的四合院有几分相似之处,透过高高的围墙窥见那院中的宏伟建筑,他不禁笑了笑:“哼——”
这个季节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芦花惹得马儿的鼻息也不舒服,它鼻息之间一喷一喷的:“你笑什么?”
“我笑,中国人都酷爱建故宫,你看,南京一个,北平一个,连这儿,都有一个。”说着,他看着那高高围墙上出墙的一抹枝头,嘴角挽起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意。
唐三彩马看了一眼那红墙还有高高的雕龙画栋的屋檐还有门口那烫金的门匾,品出了他言语中的讥讽之味:“这是山西的商人,走西口,过壶口,到蒙古草原上贩卖盐和茶砖,好不容赚来的钱,建起的房子。”
“对啊。那只西迁的故宫队伍,他们看见这仿制的故宫院落,应该会眼红吧;早知这儿就有这一处好地方,索性一开始就迁到这里来,不去什么鸟不生蛋的陕西去。”他说着。
说着,他突然话锋一转:“哎,也不对,陕西比这儿好;都说陕西的土里埋皇帝;故宫人就喜欢这样的。”他言语中的讥讽之意,唐三彩马儿是听出来了,也不跟他计较;一路上,他的语气中都是三分嘲讽,七分讥讽。
“哎。”唐三彩马儿叹息了一声,它的叹息如风声般的悠长。
“你叹息什么?”他说着,脚步轻快地从人家的高门大户上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过,时而昂着自己高贵的头颅,时而又四处张望。
“我惦记着朱家姑娘的安危。”唐三彩马儿说着,“如果我在她身边,估计能帮上些忙;在承影身旁做战马也不错;结果,被你忽悠来这边了,当起了闲云野鹤。”说着,马儿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惦记旧主人,我是万万不会跟你走这一趟的。”
“我也惦记那姑娘。”他说着,话倒是实话。
只是让马儿不舒服:“你惦记人家姑娘手中的宝剑罢了。”
“宝剑——”他说着,也是一脸的惆怅,“宝剑暂时是拿不到手了,不过,我可以看看另外一样宝物。”他说着,目光投向一处特别威风的院落,门匾上写着“乔家大院”。
唐三彩马看见这门匾心头就感觉一阵不好,尾巴扫了扫,驱逐了一下屁股处的苍蝇:“所以,你千里迢迢从中原到关中平原来,是为了当年慈禧的九龙灯?”
“这世间什么稀奇玩意我没见过,什么九龙灯,我才不稀罕;我要见,那就要见真龙。”话毕,他果然没有进去的意思。这时,他的耳廓动了一下,“嘘——”一声,便牵着马儿走进了一条深深的巷子中。
这里的院落结构是仿制北平的四合院的,巷子也是又长又窄,如果不是本地人,估计会在里面晕头转向。
他就一个疾步跟马儿几个转弯就消失在那巷子里头,这时,巷子头那边的脚步声越发的急促了;后面似乎有人在追赶他们,他和马儿交换了一下眼神。
一个拐弯处,一个西北汉子猛的一下停住了步子,此时一个军用匕首正搁在他的脖颈之间;他的眼球往右一转,眼球倒映出眼前人的模样:跟承影八九分相似,身上却浑然没有一丝的温润气质,尽是张狂。而且男人气质上的冷峻比他所持匕首的刀刃还要锐利几分。旁边是一头褐色的高头大马,尽管这里临近蒙古草原,如今威风俊美的大马近几年来也是罕见。
尾随他们的人立马举起双手,以示投降:“英雄,咱见过。”随便赔上一个生硬的笑容。
“承影”所持的匕首的刀刃并没有离开他的脖子,做思索状:“咱见过?”
“是啊,就在陇海线的路经的一处加油站,咱见过,就是我给您塞的纸条。”西北汉子因为被制裁,语气中很客气。
“承影”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隙。这回,唐三彩马说:“确实见过,是一个通风报信的人。”说着,唐三彩马儿补充了一句,“当时我也在那趟火车上。”
“哦。”“承影”收回匕首。
男子见状,立马赔上笑脸:“军爷,您这么快就从中原回来了?”
“承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着装,此时他一身平民打扮:“你怎么知道我是军人?”
“就在山西口,是小的,在月台扮演买烟的小贩,给你塞的纸条。”那男子说。
“你认错人了,我对他的事情不感兴趣。”“承影”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角,迈开步子就准备离开。
男子似乎有点急了,就在后面嚎了一句:“咱发现了一对人马,似乎打起了黄河的主意。”
他这么一嚷嚷,“承影”停住了步子,回头看了一眼:“打黄河的主意?”
这些“承影”不耐烦地看了男子一眼,这人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却能看出些商帮文化的影子:“你既然背后有人,叫你老大去处理就行了。”说着,就拉扯了一下缰绳,落下了一句,“你们不是也有枪吗,让你们商会的人去群殴他们?”
眼看着“承影”要走了,男人急了:“可是对方是日本人。”
“承影”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回头,眉间已经蒙上了一层阴霾,自己嘀咕着:“日本人想打黄河的主意?”
尾随的“承影”的人叫乔峰,这人居然随身携带地图,“承影”本看不上他,然而看见他从口袋里拿出地图的时候,就对此人刮目相看了:“军爷,你看啊,咱现在在这儿。一个月前,咱发现了一支陌生队伍从华北辗转到绕到这儿来了。”
“承影”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确定人家是日本人,现在仗打成这样,商人也四处逃散。“
“哎,鬼子还不容易区分吗?他们长得特别矮。“乔峰话音刚落,“承影”又瞥了他一眼,自己虽然跟乔峰差不多高度,然而,在这西北汉子跟前,自己还是少了些粗犷,估计这真的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吧。
“他们是如何露馅,让你们觉察到他们是日本人的?”“承影”还是直问。
“咱试探他们。”乔峰说的理直气壮的。
“怎么试探?”“承影”也对他背后的商帮产生了兴趣。
“这里黄土地,其实也挺贫瘠的,就是盛产盐和砖茶;搁以前就是通过陇西平原跟蒙古高原做生意的地方,于是,咱就派了名兄弟上去搭讪,问他们是不是想跟咱做盐的生意。”乔峰说着,两人并肩走着,居然来到了一湖边,此时,正值盛夏,湖面上居然泛着一层白花花的“雪”,然而他们都没有留意。
“现在兵荒马乱的,人家对你们的盐和砖茶不感兴趣很正常,这又不是在古代,那群蒙古佬缺盐又缺茶,得用上好的马匹跟你们交换。”“承影”对于乔峰的话并不感兴趣,可是步子很是跟着他走了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