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堂主看了“承影”这模样，眼眸下垂了约莫一两秒，尽管眉目之间已经有了不悦之色，还是勉为其难站了起来，倒上一杯汾酒，端到“承影“的跟前：”来，大兄弟，你是没有尝过咱这里的好酒吧，这是汾酒，因为这里靠近汾河，黄河最大的支流而得名。“
“承影“也不客气，端起那酒碗，一饮而尽而后，一抹嘴巴上的酒迹：”酒是好酒，可是味道终归还是不如以前的甘醇浓烈了。”说着，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碗，“汾河，也不是以前的汾河了。”
副堂主和堂主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小弟看着没有醉，怎么净说瞎话；堂主也让旁人给自己倒上一碗，一饮而尽：“小兄弟，你以前来过这儿？”
“来过。”说着，“承影”将碗放在桌面上，示意副堂主满上，然而，旁边的小弟很机灵，立马干起了端茶倒水的活。
堂主端详了一下“承影”：“以前是随父辈来这里的？令堂是做什么的，也是跟咱们一样，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吗？”
“承影”听着这话，望着堂主，半响不语，而后又语出惊人：“以前陇右是四战之地，蒙古进入中原的交通要道，我来这里——看看。“说着，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堂主：“说不定，那个时候，我还见过您的祖辈，牵着骆驼，背着盐巴和砖茶，通过陇右之地，到蒙古草原上做买卖呢。”
“大胆。”旁边一个持刀的小弟实在看不惯他如此的高傲和口出狂言，立马制止；却被堂主拦下；在堂主的看来，刚刚一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言论，就让他觉得这年轻人有着一种跟年纪极端不符合的阅历和腹黑，于是，堂主仅仅是笑着，接着酒的名义，也不做计较：“那小兄弟来这儿看什么？”
“承影”居然长叹了一口气，昂起头来，看着天花板：“看外族通过陇右之地，如何入侵；看中原汉族如何抵抗。”
堂主此时跟副堂主交换了一下眼神，显然在这里，副堂主充当着“智囊团”的角色：“那小兄弟看到了什么？”
“都一样啊。”说着，“承影”又一次端起了酒碗，兀自牛饮起来，他似乎不太懂得欣赏这名酒的魅力，就只顾埋头解渴。
“此话怎讲？”堂主虽说长得一副粗犷的模样，还是很有兴趣跟他聊聊。
“承影”还是长嘘一口气，而后放下酒碗说：“不管地盘的攻守如何扭转，最终，中原民族还是从来没有被打败。“
这时，副堂主脸上掠过一抹鄙夷的神色和轻蔑的微笑，显然他想在学识上压过旁人一头的心已经压制好一阵子了：“此言差已，这里经历了那么多次大战，攻守逆转数次；就拿潼关而言，就连那唐代有着战无不克之称的大将军哥舒翰，还是折兵于此；又怎有哪股力量，哪种民族，永远能立于不败之地呢？“
此时，“承影“缓缓地望向副堂主，他显然并不急于争辩，眼眸下情绪如沧海微澜般转瞬即逝：”我试问堂主一句，被打败等于被征服吗？“话毕，便站了起来，眼睛在在座的各位晋商的兄弟身上梭巡而过，”承影“的眼神相当的冷峻清冽，他的眼睛狭长而内收，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的动摇；跟他对视的时候，有一种凝望深渊的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们在座各位，在这里祖祖辈辈好几代人，你们见证了那么多次大战，你们的祖辈也见证过最为强大的蒙古骑兵。是的，他们的铁骑，曾经踏破了欧亚大陆很多地方，然而，你们的祖辈被征服了吗？“此话一落，堂上鸦雀无声，又慢慢地沸腾；如一锅被慢慢煮沸腾的水那般。
此时，在堂上，不管是位分多低，年纪都小的，他们都能明白一个道理，被打败，并不等于被征服。
“好好好。“在一片议论纷纷中，堂主的一声喝彩止住了所有人的声音，”小兄弟的意思，我明白了。“说着，他将自己的酒碗满上，”这酒，我敬上小兄弟。“
“为何？“”承影“站在堂中，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
“就敬小兄弟一句，被打败，可是从来没有被征服。”说着，堂主将酒碗重重地放在了桌面上，“昨天，蒙古人来过，很多外族人来过，他们仗着人高马大又如何，可是咱的祖辈仍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如今，只是换了一群日本人来而已，这块土地上，仍然是老子说了算。”
经过堂主这么一点拨，那些似懂非懂的小兄弟们都明白了刚刚胸中的郁愤之情，纷纷举起桌上的酒碗，一时之间群情汹涌，堂上满溢着汾酒的酒香，浓烈如火，甘醇如秋后代收的麦子般。
倒是这时“承影”站在原地，感到不适应，他本无意挑起人们的情绪，也无意参与什么争端，不过，要坑坑这冒昧前来的鬼子的心肯定是有的。而且，他一直都是一头孤狼，如今，站在这情绪激愤的群众中，感觉自己就如同孤狼在一群奔腾的马群中那般，显得格格不入；情绪不对劲之时，“承影”摸了摸自己的眉毛。
一番酒酣过后，堂主问：“那小兄弟，你后面怎么打算？”
“承影”望了堂主一眼，也不急着回答，而是拿起筷子，夹了块肉，蘸了点山西陈醋，嚼了嚼，咽下去后，不慌不忙地说：“怎么打算，你们不是已经做好了吗？国军打国军的，他们对于贸然南下的那支日本孤军来一个瓮中抓鳖也好，什么也罢；反正，这支胆敢打黄河主意的日本先头兵，就先干掉；算是送程潜的第二军团一个礼吧。”
“好，正合我意。”堂主一拍定案，“那什么时候出发。”
“这顿饭后。”“承影”说着，也不顾利益了，扔下了筷子，掰下一个大大的鸡腿，吃得满嘴肥油的。
一顿饭的相聚让他跟晋商的人拉近了距离，在普通的帮派人看来，虽然这人狂是狂了些，可是言语之间，还是挺有见地的，毕竟老堂主认定的人错不了。
饭后，天都黑了，一群人纷纷捞起家伙，准备出发了；“承影”看着他们从稻草堆里拿出一把把枪，顿时楞住了：“哎，你们的装备不错啊。”
旁边的小伙子倒是乐开花的模样，露出一行白牙：“行走江湖而已，没两把刷子怎么行？”
“哦。”“承影”再看了一眼每人手中的枪，再摸了摸自己手袋里的勃朗宁手枪，那是在台儿庄的战场，从一位日军军人那里缴来的，“你们管这叫两把刷子？这两把刷子亮出去，估计连政府都给你们几分薄面吧。“
旁边的兄弟乐呵呵地，道是没有听出“承影“的言外之意；他的一门心思全部都在唐三彩大马上，尽管大马老是躲开，他总是想抚一下大马的鬃毛，言语间的羡慕之情掩盖不住：”您这匹马儿，真是威风啊。“
一路上一行人走着，说着：“威风？“”承影“向着唐三彩马儿瞥过来一个审视的眼神，”你们的祖辈不是经常跟蒙古草原那边做生意吗，这样水准的马匹，应该很常见吧？“
“这样水准”这几个字落入唐三彩马儿的耳中，显然不怎么中听；于是它鼻息一喷一喷的。
“以前的马儿怎么样，我没见过；不过，现在的马儿都是干苦力的，灰头土脸的。”小兄弟说的也是实话，”不过，以前的马儿是打仗的，肯定是威风八面。“说着，他话锋一转，”即使在打仗的年代，你这样的好马，也应该是罕见的；就比如项羽的赤兔；李世民的飒露紫，就是——“他昂着头，想做一个合适的比喻，然而没想到。
“承影“眼睛一瞥掠过唐三彩马儿的身影，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将军马。“
“哦，对。“小兄弟觉得这个比喻很恰当，”就是大人物，还是那种响当当的大人物，才配有的坐骑，神兽一般的坐骑。“
听见这话，“承影“笑了，笑地止不住，笑得有点张皇又不合时宜；他的笑如风掠过夜里的松林那般，一声间让人有一种涛声盈耳的感觉；然后，一下一下地抚着马背：“他们看出来了。”
马儿此时居然轻叹了一口气，其实“将军马“这个词实在让它有点伤感，此情此地此景，又难免触发这样的情殇，然而，”承影“这不合时宜的笑，仿佛是对于这过多的情怀的一种讥讽，让它一时无语，于是只能马尾巴打着圈。
“你笑什么？“晋商的小兄弟显然对于”承影“不太理解，虽然自己在很多事情上的见解比不上他，可是对于马匹，觉得自己还是能说上两句的，”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承影“这才打住：”没，你说的很对，都说童言无忌；你不仅仅童言无忌，还一语中的呢。“
“所以——“小兄弟睁大了眼睛，”它真的是某位名将的马？“话刚落，小兄弟就知道错了，连忙纠正，“也不对，马儿的寿命哪有这么长；难道——“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似的，”难道，它是某匹将军马的后代？“
“承影“打了个响指：”没错，这是哥舒翰将军的坐骑。“话毕，便走到了队伍前头去。
“哥——叔——汉——“小兄弟显然书读得不多，并不知道这位大将军的名号，”哪位哥哥，或者叔叔那么厉害，也配拥有这样的宝马？“说着，自己挠挠脑袋。
队伍一路走到了壶口，真的如书中所言的那般，“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入海流。“黄河在这里跌落一个山巅的坡度，激起的水花溅到人们的脸上，声音如龙啸般入耳。黄河奔流至此，两岸石壁峭立，河口收束狭如壶口，故名壶口瀑布。瀑布上游黄河水面宽300米，在不到500米长距离内，被压缩到20—30米的宽度。1000立方米/秒的河水，从20多米高的陡崖上倾注而泻，形成“千里黄河一壶收”的气概。
月色的映照下，这落入人间的“银河”似乎有着别样的风姿。远远地看着这瀑布般的壶口黄河，“承影“对着唐三彩马使了一个不友善的颜色。
唐三彩马儿立刻会意：“你瞅我做什么？“唐三彩马儿的声音空灵而久远，跟壶口瀑布的声音相互映衬，有如龙吟虎啸之妙。
“瞅你做什么？我还没有问你和他，将承影剑，给那女人做什么？”“承影”语气越发的不善，撅着嘴，甚至有几分委屈巴巴的模样，“如果如今，承影剑在我的手中，什么黄龙，都只能乖乖地贴服。”
唐三彩马儿知道这话不假，毕竟这中国三大名剑之一的承影剑有着“雁落归鸿，蛟龙承影”之称：“这里历史上也叫做十里龙槽，龙身穿凿，壶口瀑布从孟门向上游推了一千步，在河床上冲出一条约长一千步，宽30步的深槽，水尚崩浪万寻，悬流千丈，浑洪赑怒，鼓山若腾，濬波颓垒，迄于下口，滔滔黄水倾泻而下，激流澎湃，浊浪翻滚，水沫飞溅，烟雾迷濛，狂涛怒吼，声震数里。”
“什么龙槽，在我承影剑下，不过就是一小水涧而已；我剑刃一出，能将它拦腰截断。”“承影”说着。
“承影”说着，就看着远处的壶口瀑布了；倒是唐三彩马儿愣愣地看着他，说句实话，唐三彩马儿倒是也想看到这奇景——承影剑一出，如擎天之柱般，岿然不倒与这悬瀑飞流；有如古神话中共工驾驶神龙撞向不周山之前，才看见的情形。那真的是开天辟地才有的威力。
它还动容地想着，突然，一晋商的小兄弟跑了过来，唤了一声：”先生，那边，有凿土的痕迹。“
这下，唐三彩马儿才从自己的想象中抽离出来，想着自己刚刚所想，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子，那黄河水流的好好的，你让它变道做什么；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将那打黄龙主义的日本鬼子给揪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