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女鬼跑得可真够快的！”
庄柔则单手搭在百里静藏肩膀上，喘着粗气看面前的宅邸。
他们一路追寻的水迹，或者说一路追逐的卖花女鬼就进了这座宅邸里。
这宅邸与他们来到以后看到那些排列整齐的二层小楼不同。
门口石阶、石狮齐备，黑色大门紧闭，上方青瓦带着湿意，连带着正中悬着的“陈府”匾额都湿漉漉地油亮。
百里静藏抬头看向面前的陈府：“你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我进去看看。”
附近并没有地方可以躲藏，庄柔则又不敢去树下，便扭身蹲到石狮子旁边的阴影里，手搭凉棚等百里静藏回来。
百里静藏自然不走大门，飞身跃上院墙，蹲在隐蔽处观察一番，发现院内无人后才进到院里。
宅院不大，只有两进，一个外院空荡荡地种着一棵树和几间没人的房子。
百里静藏推开窗户往里看，发现里面已落满灰尘，隐约还能看到墙角的蜘蛛网在阳光下反折出淡淡的光。
没有人吗？他侧目看向那株树，疑心它也如小楼花树一般诡异。
浓绿的叶子连成一片，几乎全无缝隙，在院中投下一大片阴影，百里静藏走入阴影之中，除了感受到一丝阴凉外，再无其他感觉。
他一时起了将庄柔则带进来试试的想法，然而又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番邦猴子胆小至极，有本领、有发现都不敢暴露。
若非自己从开始便发现他能吸引这些鬼怪，本着提防的心思，一直刻意接触、观察他，他如今也绝不会愿意帮忙引路。
再逼一步，恐怕是要发火，再不肯出手相助了。
不过小废物的确可爱，知他心焦，便壮着胆子帮忙，实在可爱至极。
百里静藏走向二进门，抬手拨开头顶浓密的蛛网，推开内院院门，看着落灰院门上突兀的指印，心中暗自纳罕——同一间院子，何以外院和内院陈旧程度相差如此之大？
等推开院门，看到内院里的东西时，百里静藏更是眉头紧锁。
常理来说，内院通常是主人家居住，装饰与洒扫都会更加尽心，然而陈府内院，一进门便是一阵陈腐气味扑面而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寒意，百里静藏漏在外面的手背，汗毛已经立起。
头顶门梁上落下的白幡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长久堆积已成絮状。
百里静藏抬手拂开面前垂挂到地的白幡，步入内院，发觉其间所有东西都已落了厚重的灰，就连地面也有一层踏上去软绵绵的灰。
或许不是灰，是什么别的东西。
百里静藏不敢在这种地方肆意蹲下，便垂眼打量着地面上的发白的灰尘，疑心这是谁烧的黄纸，最终变成了灰。
内院正中摆了一个半人高的圆坛，旁边一株矮小花树，甚至还没有内院的院墙高。
百里静藏看着花树上的白色小花。
找到了！
正是卖花女孩卖的花，同时也是如今他们所居二层小楼楼旁的花。
百里静藏从随身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走向花树。
树下空无一物。
他又用箭尖挑起圆坛上方的盖子，里面黑幽幽的一滩水，也同样什么都没有。
百里静藏咬咬牙，刚准备将手中箭刺入坛中看个虚实，便被面前正对的空屋吸引了目光。
空屋里一片昏黑，因此那红衣小姑娘便格外显眼。
方才明明没有的。
百里静藏在进来后，率先观察了各个屋子才行动的，不过在这种地方，突然出现什么倒也都不会觉得奇怪。
小姑娘的脸隐没在黑暗之中，只有一身红衣红裤，和空荡荡的裤脚。
那小姑娘是飘在那里的，并没有双足。
百里静藏举弓搭箭，对准那一动不动的红衣小姑娘拉满弓弦。
正要射出，小姑娘忽然抬起手，直愣愣地指向他。
百里静藏微微一怔，身体先于头脑行动，身体后撤一步，调转弓头，朝向那个半人高的圆坛。
圆坛里的黑水冒了两个泡泡，一张惨白的脸从其中浮了出来。
那脸虽已毫无生机，但从水中出来，带着天然的滑腻，月眉凤眼，双唇灰败却不显刻薄，下巴圆润小巧，可见生前是个美人。
女鬼的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眼睛只有眼白，没有瞳孔。
伶仃的鬼手撑在坛边，冲着百里静藏嘶吼一声，手脚并用地爬出来，乌黑的长发也随之从水中拖出，如同畜生一般，全身赤裸趴伏在地，朝着百里静藏爬过来。
百里静藏毫不犹豫，一箭射到那女鬼手上，便纵身跃上院墙。
女鬼手掌被箭贯串扎在地上，顿时引出一串嚎叫，她拔出手掌上钉着的箭丢到一旁，又扬起一阵痛苦叫声。
旁边的花树扑簌簌地落下满地白花。
白花一沾到女鬼身上，便立即消失不见，她爬过地方留下一道黑色印记，是她奇长的头发。
百里静藏紧紧握着弓箭，瞄准地上冲他迅速爬来的女鬼，随时准备射出第二箭。
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百里静藏迅速回头瞥了一眼，一团浅金色映入眼帘。
“滚出去！”百里静藏喝道。
听到里面传出惨叫声，踹门闯进来的庄柔则脚步一顿，犹犹豫豫地退回门口。
“隐之，我……我只是担心你。”
“出去！”
庄柔则抬头见他举弓搭箭似与人对峙，再不耽搁，乖乖退到门口：“我在门口等你。”
百里静藏余光瞥见他退出大门，才放下心来，对着已到院墙旁，却再也不能前进半步的女鬼额心射出一箭。
白羽箭正中额心。
女鬼仰头向后倒去。
百里静藏放下弓箭，松了一口气，刚要转身跃下院墙出去找庄柔则，便发现那女鬼向后倒了一半的身子又向前扑来，四肢着地的后退回花树下。
女鬼侧身坐在花树下，拖在身后的头发，还有一部分在圆坛里，方才追逐百里静藏拖出来的那一部分，如蛇尾一般盘踞在她腿边。
女鬼坐好，扬起头对着百里静藏的方向，笑着拔出额心的箭丢到一旁。
一朵白花自上方落下，正落在她额心的伤口上。
白花迅速被吸收，与她的皮肤化为一体，那抹箭伤也不见了。
百里静藏知道自己的箭伤不了她，也不留下耽误时间，赶到院外去找庄柔则。
方才这小废物进来过，若是被那两个女鬼盯上恐怕又生异变。
他奔向院外，见庄柔则乖乖地抱膝蹲在门口，登时安下心来：“不是叫你在外面等我？”
“我听见……”
庄柔则心说老子听见里面有声响，怕你出事，但见到百里静藏的黑脸，以及刚刚他那副态度，便决定还是装他的乖巧小绿茶。
于是垂下头，可怜巴巴地抿抿嘴角：“我听见里面的声音，担心你。”
百里静藏心中一暖，抬手揉了把庄柔则的头发，这小废物果然可爱。
他轻声说：“我方才好像瞧见那个想亲你的花痴鬼了。”
想亲我的花痴多了！庄柔则心中不屑，表面楚楚：“那鬼可凶啦，没伤到你吧？尤其那双眼睛，一抹黑，可吓人啦！”
“两眼一抹黑？”
“对呀，那女鬼双眼全黑，你没注意吗？”
庄柔则问完，才意识到自己口气太凶，连忙改口：“那女鬼有没有骚扰你啊？”
百里静藏想着内院双目全白的女鬼，一个全黑，一个全白，这两个鬼难道有什么关系？
“你当天碰见那个双眼全黑的女鬼，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特别之处？”庄柔则想了想，“很漂亮，像化了妆……嗯，用你们古人的话来讲，眉目如画？”
眉目如画？
百里静藏想到方才女鬼那张漂亮面孔，微微蹙起眉头，坛中女鬼倒也担得起这个词。
庄柔则问：“怎么了？”
“这地方恐怕不是闹花妖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