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柔则看着面前不住磕头的长发女鬼,不知所措。
身后红衣小女鬼的手渐渐变淡,化成浅浅的一声“姐姐”,最终垂落到发梢之下。
长发女鬼像是被摁了暂停键一般,维持着躬身磕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趴着,隔了几秒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伸手去抓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企图穿过头发握住小女鬼的手。
看到一直狠厉的女鬼这副样子,几人略有些动容,但更重要的是——陈商鹤和红衣小女鬼都死了,他们却还被困在这里,而眼前这个长发女鬼怎么看都不太清醒。
他们该如何出去?
庄柔则忽然想起白若安的那封信:“对了,那封信你翻译出来了吗?”
白若安:“……上面写的是字。”
“我知道,但我看不懂古文。”庄柔则坦然。
穆清屿问:“什么信?”
接过白若安递过来那封信,穆清屿一摸便惊:“这是血书啊?”
展开信,许禾言和百里静藏都凑过去,三人的眉头越皱越紧。
看到一半,穆清屿把信合起,轻声道:“白小姐,还是你讲吧。我和禾言都是现代人,不懂这其中的道理,从前面就已经很难理解了。”
“到底怎么回事?”
庄柔则去接那封信,被百里静藏摁住手:“听听就好,不必看了。”
白若安叹息道:“好。”
看着慢慢爬回坛子的长发女鬼,白若安轻声开口:“她叫阿瑛,先天不足,这里不太好用。”
她指指自己的太阳穴:“那红衣小姑娘叫阿红,这封信就是她写的。阿瑛虽头脑不好,却偏偏生得漂亮,父母死后,姐妹俩相依为命。阿红买花养家,阿瑛在家把花穿成一束,每天等妹妹回来。”
百里静藏叹道:“漂亮的傻子,会让人心生爱怜,也会让人心生歹念。”
“正是如此。”白若安道,“有一日阿红买花回来,发现姐姐不见了,便一路问人,一边卖花一边找姐姐,从家乡一直到了咱们现在所在的陈家镇。”
起初,阿红逢人便问瞧没瞧见自己姐姐,问多了,总算有个好心的小管家,告诉她不要找了,她姐姐已经跟着大老爷享福去了。
阿红不信,亲自跑到陈府外面等着,有人出来便问姐姐的下落,被放狗咬了几回后学聪明了,改带着大捧的花过来,问他们要不要买花,盼着这些花能带进宅子里,让姐姐瞧见——瞧见了这种编法的花环,姐姐想必就知道她找来了。
没等姐姐发现,阿红先被陈商鹤发现了。
陈商鹤怕被人发现他拐带妇女,便带着族人将阿红杀了。
——又怕她变成厉鬼回来报复,便砍掉她的双脚,让她不得于行,还挖掉了她的双眼,让她找不到回来的路,割掉舌头,让她身入地府也无法申冤。
在内宅里受尽屈辱,被陈商鹤如牲畜一般养着的阿瑛并不知道这一切,只日复一日地想回家,唱着家乡的歌谣。
陈商鹤自己杀了人心虚,听阿瑛唱歌夜夜难眠,便割了阿瑛的舌头,让她再也不能说话。
阿红死后,怨气不散,进入陈府报复,同时也找到了姐姐。
如今的她无体无形带不走姐姐,只好杀了当初参与杀害她的人,留下这封血书,并设法进入主人房杀死陈商鹤,并想办法让姐姐离开。
奈何她年纪太小,实在斗不过老奸巨猾的陈商鹤,报复尚未成功,便被陈商鹤请来的术士用困鬼术法困住,而姐姐被活生生折断骨头塞进坛子里,溺死水中。
没想到的是,生时人事不知的阿瑛,死后竟然化成比阿红还要凶狠的厉鬼,一夜之间弄死了整个陈府的人,只有当日跑去与旁人偷情的陈商鹤侥幸逃脱。
害了自己和妹妹的大恶人还没有死,阿瑛的报复更加疯狂,于每个深夜爬出陈府四处杀人,同时将整个陈氏困在了这个古镇里。
逃不出,进不来。
陈氏族人聚集在一起开会,讨论此事,让既是族长又是元凶的陈商鹤拿个法子出来,总不能任由这两个女鬼继续杀人。
陈商鹤发誓一定会尽快拿出个主意——也正是那个主意导致了陈氏一族的覆灭。
术士告诉陈商鹤,傻子变成鬼以后只会更加执着,不杀掉陈商鹤一定不会罢休,不如披上陈氏族人的皮替代,让她找不到人。
陈商鹤并不在乎以旁人做他的替死鬼。
这一替就是整个家族都被女鬼杀死,连他的小孙儿也没能逃过,而始作俑者陈商鹤却活了百年之久。
他躲在一具又一具皮囊里。
在最后一具皮囊即将腐坏的时候,他逼迫术士,终于骗来了庄柔则一行人,只等将他们弄死放入祠堂,强充陈氏族人,暂时保住一命。
“所以说,这里面还有一个术士?”庄柔则问。
百里静藏想起那个蓝衣青年:“应该是那个跟陈商鹤一起骗人的蓝衣服的。”
穆清屿:“找到他我们就能出去了?”
“应该是。”许禾言声音沉闷。
阿瑛姐妹的故事像是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身上,闷闷地砸下来,便是穆清屿和庄柔则脸上也没了喜色。
庄柔则拉拉百里静藏的衣袖:“在那之前,你先帮帮阿瑛。”
“嗯?”百里静藏被庄柔则拉到那个坛子旁边,低头对上蜷缩在坛子里的阿瑛,“怎么帮?”
“至少把她放出来,让她不必再困在此处。”
“好。”
百里静藏小声跟阿瑛说句“小心”后,便一拳砸在坛壁上,半人高的坛子随着他的手砸上去,渐渐龟裂开来,缝隙里溢出黑乎乎的水。
一片片碎片落下,阿瑛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下来,那些黑水如同她的泪水,倾散开来,带着渐渐消失的她淹没在几人脚边。
她水蛇般的长发散去,里面爬出来一个惶恐的小人。
庄柔则指着那小臂高矮的小人:“是那蓝衣服!”
小人慌乱地跑着,身体渐渐拉长,然而没等到他整个身体长回成人模样,百里静藏已经一箭射出,直直钉入后心。
那小人扑倒在地,整具身体迅速老化,皮肉全都皱起。
庄柔则对上渐渐逝去的阿瑛:“坏人都死了,你可以去找妹妹了。”
他把手里的花放到阿瑛脸边,看着她脸上的纹理褪去。
那双死白的眼睛翻了翻,露出一双明亮动人的眼睛来,而后整具躯体彻底失去颜色,逐渐风化,与地上那些绵密厚重的灰融为一体。
穆清屿手边的信忽然放出光芒,在地上卷起一阵风,带着那些阿瑛化成的灰尘,从内院飞出去,落在了外院阿红逝去的地方。
那封血书也随着光芒落尽,变了模样,成了一张淡蓝色的贺卡,上面并排是他们五个人的名字,以及一行字:
“亲爱的朋友们,首先为我们对您的欺骗表示抱歉,其次祝贺您完成任务,那么我们有缘再见。”
庄柔则看着和邀请函一样的熟悉字体:“什么意思?我们可以走了?”
“嗯。”百里静藏看向自己的名字,不受控制地想要伸手去触摸,但在那之前,他还是克制住自己,伸手捏了一下庄柔则带着耳钉的那只耳垂,“小猴子,我走了。”
他的手触及名字的瞬间,整个人便已经消失不见。
随后是白若安和穆清屿,许禾言深深地看了庄柔则一眼:“回去后……”
“我会找你们。”庄柔则认真道,“也会找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