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夜色罩在房间里，窗外微弱的月光，让小平房里的一切不至于完全陷入黑暗之中，成了一层淡淡的影。
昏暗之中，似明未明的一切，让庄柔则心中更生畏惧。
不知何时，周围的人都已经睡熟。
耳后是百里静藏平稳的呼吸声，然而，背脊紧贴的身躯上传来那份暖意，依旧无法驱赶弥漫在空气的阴寒。
他悄悄把脚往里缩了缩，翻身推推百里静藏，小声说：“隐之，我有点怕，我总觉得这屋子里有别人。”
百里静藏似乎是睡熟了，无动于衷地躺着。
背后与墙壁空出来的那一块，灌进一点凉风。
庄柔则不安地用被子裹紧身体，棉被的边缘卡在后颈发际线的边缘，不肯露出一丝一毫。
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身后有人在看着他。
庄柔则不敢回头，也不敢再将背脊暴露在墙壁之上。
于是闭着眼翻回去，维持着用后背紧贴百里静藏的姿势，下意识便握住了对方睡着前伸到他颈侧的手。
墙壁上的眼睛转了转，落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
顷刻间，整个房间冷意更甚。
一双双眼睛在泥土墙壁上睁开，看着土炕上并排躺着的八个人。
即便用力闭着眼睛，庄柔则还是能够感受到那些密密麻麻的注视感，仿佛跗骨之蛆，在他的肌肤上游动，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当一份冰冷的触感摸上他手瞬间，他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一时之间，竟然分不出究竟是如今这种意味不明的恐惧更吓人，还是之前在古镇里，直面的恐怖更加吓人。
忽然捉着他的手的力量变大了。
庄柔则呼吸一滞，随即反应过来。
那只手是温暖的。
是百里醒了。
他耳后传来百里静藏的声音：“别睁眼，转过来。”
庄柔则听话地转过身，被百里静藏一把拉进自己被子里搂住，摁着脑袋将他大半张脸压进被子里。
被子内部还带着百里静藏身上的温度。
庄柔则一边小声抱怨：“隐之，你身上有股灰尘味儿。”一边觉出几分安心来。
百里静藏没说话，只悄悄低头凑到被窝里，后悔没有洗个澡，生怕有什么其他的异味来，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这样紧张，行军之际，几日不洗漱的时候也是有的，那时候大通铺上一滚，从不在乎身上的味道。
低头时，鼻尖触及庄柔则的额头，微凉的额上全是冷汗。
他放柔声音：“没事，别怕。”
浑然没有注意到开口说话时，不仅温热的气息会撞到庄柔则脸上，就连他干燥的唇也不知不觉地蹭过了对方柔软的睫毛。
庄柔则心里突突直跳，一遍遍告诉自己是因为身后的鬼魅才会如此。
蜷在身前的手却不自觉地展开，贴在百里静藏心口：“嗯，不怕。”
墙上的眼睛眨了眨，在昏暗的环境中，对上百里静藏锐利的目光，瞬间消失在墙面之上。
百里静藏松了一口气，却一刻也不敢放松，死死地盯着房间里的一切。
家具堆积而成的影之间，不知何时多出一些朦朦胧胧的身影。
那些影子拉得很长，像是一条线似的，立在房间里，几乎都要到房顶了。
有几条似乎在弯着腰检查桌上的食物，也有几条在房间里乱晃，最令百里静藏感到震惊的是，竟有一个在拿着他们未能及时拿回厨房的扫把扫地。
忽然，有一条影子发现了他，朝着土炕边缘走来。
怀里的人缩得更紧了。
庄柔则整个人蜷缩在百里静藏臂弯之中：“它们是不是过来了？”
百里静藏盯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影子，咬紧槽牙，轻声说了句：“没有。”
影子弯着腰，脸对脸地望着他。
影子的脸像是被烧焦了一样，大半张脸如焦黑的老旧皮革一般，另外半张脸则是布满了烧灼而成的脓泡。
它盯着百里静藏，溃烂的嘴角翘起来，张开嘴，流出一道粘粘的口水来。
百里静藏抬手想挡住眼前滴下来的口水。
身上的被子比他更快，被角遮住百里静藏的脸，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庄柔则拉着被角压在百里静藏脸侧，贴着他耳朵说道：“我闻到了。”
有点痒。
不止是耳朵，心里也有点痒。百里静藏垫在庄柔则颈下的手在被子里搓了搓，克制住想要回手抚摸他的脸颊的欲望，只微微将他往身边拢了拢。
“多谢。”
“嗯，我们是同学嘛。”庄柔则狡黠一笑，“等天亮就好了。”
话虽如此，他们却不知道究竟还要多久才会天亮，而天亮之后又会发生什么，而如今只能两个人靠在一个被窝里，在狭窄的黑暗中听着对方的呼吸。
庄柔则整个身体都蜷起来，渐渐感受不到外面的阴寒，只有身边恒久的温暖。
他闭上眼睛，不知不觉陷入梦境之中。
耳边只有百里静藏越发急促的呼吸声，直到睡着后，还迷迷糊糊地抬手捂住他的嘴，咕哝一句：“吵。”
冰凉的手指压在百里静藏的嘴唇上，他在黑暗中翘起嘴角，抬手握住压在唇上的手指拉下来，悄悄搭到自己腰上：“不吵你了。”
梦境中莫名其妙的爆炸声，不停激荡着庄柔则的身体。
他觉得自己仿佛一根野草，随着脚底的震颤，在土地上不住摇晃。
模糊不清的身影裹挟着他往前跑，那些人手里高高举起的东西很模糊，像是棍子，也像是长刀，周遭的影子拉扯着他往前冲去。
他问：“我们去做什么？”
身边的影子急了：“把他们赶出去啊！”
“赶谁啊！”
没有人回答他。
仿佛他问了个极为愚蠢的问题，蠢到不值得回答。
庄柔则在梦里跟着他们一起往前跑，却不知道要跑向哪里。
忽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地方。
看到那棵枯树的位置，他们遇到红鞋老人的地方。
只是不同的是，那棵树枝繁叶茂，老人年轻不少，衣冠整齐，没有拄拐。
他站在树下，隔着一重重影，在树下朝庄柔则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