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野黑洞似的口腔向两旁拉扯着，几乎到嘴角的笑容显得无比可怖。
他手臂死死箍在百里静藏腰间，用力将他往下拖去。
耳边水流灌入耳孔的声浪越来越大，百里静藏感觉天旋地转，几乎要呕出来，周遭一切的声音都被水声阻隔在外。
舌尖的疼痛过去，又是头昏脑涨地往下坠去。
百里静藏勉力闭上嘴，用后槽牙咬破舌头，剧烈的疼痛总算又为他带回几丝清明。
清明的脑海中，浮现的是百万士兵的高呼，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百里静藏咽下一口舌根的鲜血，耳边轰隆隆的水声变成了士兵们的高呼，那群仰仗于他的士兵在得胜归来的城外，振臂山呼，庆祝他们又一次为大朔取得了胜利。同样，另一双仰仗于他的眼睛，又清又亮地望着他，仿佛在说：“隐之，你得带我出去。”
他仿佛听到自己的灵魂在轻笑，听到耳边响起庄柔则耳坠哗啦啦的微弱响声。
百里静藏后牙磨过伤口，趁着这份清明尚在，抓住陈天野箍在他腰间的手臂用力一拧，竟硬生生地将他已经僵硬浮肿的手臂拧下来，松手任由它坠入水底。
陈天野在水中发出一声嚎叫，带着穿透耳膜的尖锐。
百里静藏不自觉皱眉侧头躲开，虽然头脑被这阵叫声刺激得眩晕不已，却还是顺势一脚踹向陈天野胸口，拼劲全力将他从腰间踢下去。
脱离了陈天野的禁锢，百里静藏立即朝着前方蹬水，迅速游开。
在他脚掌在水中触及地面的瞬间，一只手抓住了百里静藏的脚面，隔着层层黑水，他根本看不清水底的究竟是什么。
他只是直觉——陈天野没有放弃，他还想要拖着大家一起去死。
此刻他已经能够在水中站直，口鼻不必继续受制于恶臭黑水，立即摸出已经湿透的羽箭，用锋利箭尖蹭破中指，向着下方扎过去。
插入的地方软绵绵的，像一块煮熟的猪皮，有弹性却又柔软。
没有任何声音。
多年行军的经验让百里静藏立即警惕起来，事出反常必有妖，方才陈天野那样嗷嗷乱叫，此刻挨了一箭却还能如此安静？
他毫不犹豫提起那支箭，果然见上面只穿着一条手臂，理应就是刚刚被他扭断的那条。
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朝着他身后猛扑上来，将他整个人压进水里。
骤然入水，先前呛水的难受还没有恢复过来，新一轮的压迫感便随着被沉重的尸身压入水中袭来。
在陈天野浸泡到浮肿的尸身和水流的压力之下，百里静藏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放到了车轮之下，被狠狠碾过，疼得手臂都不住颤抖。
陈天野口中发臭的涎水滴落在百里静藏脸颊之上：“嘿嘿嘿，都留下。”
百里静藏差点在水里呕出来，更加没想过这家伙居然还能说话，攥着箭的手向后一挥，试图插入陈天野尸身之内，却被他躲开一击。
一击不成，百里静藏立即又来一下，丝毫不敢犹豫。
他很清楚，如果他没有回去，下一个过来的就是庄柔则，即便不是庄柔则，也会是穆清屿和许禾言。
无论哪个人，水下战斗这方面，他们都不可能比他更强。
换言之，如果他输了，他们唯有全军覆没，小废物再也回不去，当不了他的大明星。
百里静藏用力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注意力都交由身体。借着水流动的惯力，他扭转身体，同时挥手将箭尖刺入陈天野大腿。
又是一声刺耳的嚎叫，紧贴着他脑后，仿佛全身的器官都被又尖又长的指甲挠过一般。
他在水底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百里静藏强忍下这刺耳的叫声，拼劲全力将陈天野狠狠压回水底。
陈天野被扭断了一条手臂，大腿又被刺伤，登时落了下风，被百里静藏狠狠踩着胸口，以羽箭贯串身体扎入水底淤泥之中。
他仅余的手臂和大腿不住挣动，口中不停发出嗬嗬的嘶吼，但这一切都淹没于水中。
百里静藏将他压在水底尤嫌不够，浮出水面，用箭尖划破手掌，将整个箭尖都裹满血吼，深深地吸一口气，憋足力量后，猛冲回水底，将血箭扎入陈天野脑门里。
那具发了疯的尸体终于被他定住，不再挣动，而他也觉得自己即将精疲力竭。
百里静藏将陈天野的尸身拖到一边角落，以免之后某人游过的时候吓坏，这才逆着水流缓缓走上那条渐渐延展上来的坡道。
听完他的讲述后，庄柔则立即抓着他身体另一侧压住的左手，掰开检查：“沾一点不就可以，为什么要划破手掌！”
因之前要用身体为百里静藏挡风，所以庄柔则一直在百里静藏右边，并不知道他左边掌心里有条很深的血口。
穆清屿和许禾言也是怕他担心，同样默契地没有告诉他。
看着那条几乎深可见骨的血口，庄柔则琥珀似的眼珠子里瞬间更像一团晶莹的琥珀，盈上一汪泪水：“你干嘛要划那么深，这里有没有药，万一感染破伤风死了怎么办？”
穆清屿：“我给他上药了……”
庄柔则生气穆清屿没有将此事告诉他，不悦地瞪了穆清屿一眼。
穆清屿立即在唇前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举起双手向庄柔则投降。
百里静藏微笑着收回手，但他才受重创，脸上还带着尚未缓和的苍白，因此这个微笑显得格外凄然：“小废物，说你傻，你还真犯傻？我当时在水底，如果只摸一点血，那不是被水一冲就全没有了？还怎么克敌？”
“那也不能……”庄柔则声音哽咽，似是蕴藏了无尽委屈，“多疼啊……”
百里静藏右手握住他的手摇撼：“好了，乖，不疼了，没事了。”
他语调温柔：“你看许大夫他们都在呢，一会儿该笑话你？刚才还说要勇敢无畏呢，是不是？”
庄柔则吸吸鼻子，将泪水憋回去，轻轻锤了百里静藏一拳。
“自己躺着，我们去挖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