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柔则愣愣地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鬼魂，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旁边许禾言和穆清屿也跟着愣住了，与庄柔则对望一眼，似乎要他来确认真假一般。
事实上，这是无需确认的，即便不是庄柔则，他们也清楚一直在身边的是百里静藏，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做，却要由庄柔则做决定了。
庄柔则深吸一口气，回手捉住百里静藏的手，问面前的‘百里静藏’鬼：“你是谁？”
百里鬼瞪着他们，灰败的脸上泛着怒意：“你们私闯到我屋里，还敢问我做什么？”
说着他提高声音：“勤务兵呢！怎么有人进来都不知道？”
门外登时冲进来一个身穿军装的青年小鬼：“到！”
他瞪大眼睛在屋里溜了一圈，翻白的鬼眼里竟然显出点儿迷茫的意思来：“连长，没人啊……”
百里鬼瞳孔紧缩，在眼睛里凝聚成小小的一点，扫过眼前的几人，摆摆手将小勤务兵轰出去，迈步走向庄柔则。
他脚步虚浮，偏偏走路的时候又摆出步履稳重的架势，因此动作颇为浮夸，看起来很有几分怪异。
百里静藏见他走向庄柔则，无意识便挡到了庄柔则面前。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就这样针对到一起。
百里鬼盯着百里静藏的脸，沉默半晌，问：“你是谁？”
“吾乃镇北大将军百里静藏，你是何人？”
熟悉的话语瞬间扎到庄柔则心上，他攥着扫把的手缓缓收紧，紧接着便听到那百里鬼说：“镇北大将军？什么将军？你在唱戏吗？”
百里静藏冷冷盯着他，没言语，目光里却闪烁着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疲惫。
他问：“你想做什么？”
百里鬼的鬼脸上显出讶异的神色：“你们闯入我屋里，反过来问我想干什么？”
他一把推上百里静藏的肩膀，试图去捉他身后的庄柔则。
百里静藏不肯相让，百里鬼的手就这样穿过了百里静藏的肩膀。
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又在百里静藏肩膀上穿了一回，惊讶地看向自己手掌：“我……我这是怎么了？”
百里鬼环顾四周，试图从庄柔则、许禾言等人身上找到答案。
一直沉默抠炕缝的李岑云忽然站起来，喉咙滚了滚，双目上翻，开口时竟然是个少年的声音：“连长，您死了，是我害死了您……”
少年的声音里带了哭腔，踉跄两步咕咚跪到百里鬼面前。
许禾言听出这少年声音，惊讶地向庄柔则使了个眼色，用口型问他：“吹号的那个？”
庄柔则点头，拉着百里静藏退到许禾言二人身边，将大片的空地留给“李岑云”和那个百里鬼。
“李岑云”跪在百里鬼面前，少年的嗓音里染了浓重的哭腔，满是鼻音：“连长，我找了您好久，我总算能见到您了。”
百里鬼一脸莫名其妙，甚至有些惶惶地看向庄柔则等人，很有些向他们求助的意思。
然而他们几个也是同样不知所以，只能站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
“李岑云”膝行两步，蹭到百里鬼大腿旁，少女秀丽的脸上已是涕泪横流，毫无形象可言，抬手臂猛地蹭了一把眼睛：“连长，您当年……当年东南城角那一仗，您让我负责吹号，您下令后退的时候，我的号被炸坏了，吹出的声音不响亮……”
“你是小吉？”
李岑云猛吸一下鼻涕，浑然是个野小子的模样：“嗯，连长，是我。”
百里鬼后撤半步，好奇地看着他：“你怎么变成个大姑娘了？”
庄柔则等人对视一眼，心说，难道这百里鬼其实就是吹号小兵口中一直要找到连长？
百里静藏微微蹙眉，小声问庄柔则：“连长有我厉害吗？是连长厉害，还是将军厉害？”
“将军有家国大业，自然更厉害。”
庄柔则开口便是阴阳怪气，说完也不给百里静藏反驳的机会，直接指指前面：“别捣乱，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小吉垂下头：“我……我也不知道。当年那一战，好多兄弟都没退回来，您也没退回来，大伙儿都死了，我一直在找你们。”
百里鬼，也就是连长贺吉茫然地望着他：“可是咱们这次不上第一线，只是候补连队。”
“不是的，连长，不是的……”
小吉疯狂摇头：“东南城角明天二连会全部阵亡，咱们预备连就跟着顶上去，您……您和大伙儿……”
贺吉还是摇头：“不会的，我们连只有两挺轻机枪，怎么上战场？”
小吉急不可耐，爬着把身体穿过贺吉的身体：“这次您总信了吧？”
贺吉看着小吉顶着个大姑娘的躯体，爬行着穿过他颜色浅淡的身体，终于有几分相信，疑惑地指着外面的士兵，和身后的庄柔则几人。
“那……那这些是怎么回事儿？”
“你们死后一直被困在这里，我回到村里找了引魂人来接你们回去。”小吉哭道，“可是那爷爷不见了，我没办法，只能自己留下找……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找不到你们，慢慢地我也就走不出去了，一直在这里。”
“然后便有一群人来这里炸山，那次我躲在树洞里瞧见了你们，也遇到了引魂爷爷。他要我跟着回家，我不肯……他一直在抓我，我便躲到树洞里，躲到牛肚子里，躲到旁人的身体里……”
庄柔则微微一怔，瞬间明白了之前红鞋老人徘徊不走的原因，也明白了九毛的尸体是如何到了树洞里。
小吉指指墙边的庄柔则等人：“直到……直到我在山洞里遇到了他们，他们认出了我！之后我听到外面有人来炸山，便知道你们又要出现了。”
“我丢下他们跑了出来，想趁机寻到您。”
贺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终于憋了半天，问出一句庄柔则等人也想问的问题。
“那你如何又到了这大姑娘的身体里。”
小吉似乎是怕贺吉责备，声音压得很低：“我从山洞里逃出来的时候，这姑娘已经断气儿了，外面都是那群炸山恶徒的影子，引魂爷爷在抓我，我只能附在这姑娘身上。”
贺吉责备道：“人家好好一个女子，你随意附身乱来，实在是……”
“我没有乱来，我没有乱来！”小吉求助似的望向庄柔则等人，“我一直在帮助他们，想带他们找到您，找到出路。”
“找到我就能找到出路？”
贺吉苦笑地看着小吉：“我连自己已经是个死人都不知道，我能帮他们找到什么出路？”
小吉用力点头：“可以的，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