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我听闻你这眼睛是因为雷劫而盲,我和你师叔们会想办法竭尽全力治好你这眼疾。”
“其实……我们看见你这眼睛,心里又何尝没有一丝侥幸。”
“侥幸你看不见这些苍生如今的苦难之态。”
“这些在疫病中苟延残喘至今的人,都是跋山涉水奔你而来。这些背井离乡求一线生机的人,今日亦是都因你而得救。”
“素素,你年纪还小,这世间还有很多事情都未曾加在你身上,但从你踏上长生路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你往后的千百年难逃孤寂。”
斐长老这一次带着江素慢慢转身,远离了躺在地上服药的病人。
“凡人事,有凡人自己的因果。修士虽然为苍生大道,但也不可过度干涉他人因果。这场疫病,我们出手,一是因为在宗门的管辖之地,二是因为有妖邪作祟。”
“三是因为……医道。”
江素听到长老说这两个字浑身如同过了电流一般打了个激灵。
这次大疫,她对自己在修真界的定位逐渐模糊。连她自己也会在两种选择中难以抉择。
修士不应干涉凡人因果,所以修士不应该管凡人,应该让他们自生自灭?
修士要拯救苍生,要悲悯天下人,要做天上的圣人,要有超脱凡俗的心和济世救人的手段。
这很矛盾啊,你出手还是不出手?
若是就此深究,她平日里是该救凡人还是不该救凡人。
修士的地位……太高了吧。
白衣长老将江素带到众位长老之中,拿出一个木凳,小心的放在她的身后,他拍了拍凳面,让江素清楚的听见清亮的声音。
“坐吧,素素。”
“你先前助我们三十三位长老顿悟,又替我们担了雷劫,这是我们传道与你的第一课。”
江素被扶着坐在木凳上,听到长老的话,她也逐渐挺直了身板,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周围数道视线盯在她身上。
不远处,是凡人在病痛之中的呻吟声,是在濒死之际服下汤药的喜极而泣,是妻离子散,家财尽失,世上血亲只剩下的自己的孤独无力。
识海的黑暗中就此浮出一幅幅生动的画面。
曾经和亲人的居所被老鼠啃食,房梁上是密密麻麻的坑,房柱下是稀碎的木屑。
拖着不利落的腿脚回到旧居,入夜逢雨,是房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过几日,入了十月,更是一场秋雨一场寒,他道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没有,都死了啊。
医修江素却要听课了,这一切的生离死别,哀鸿遍野只是她的一堂课。是她千百年寿命里睡醒后的第二日第三日。
青衣少女骤然笑出了声,她本来笔直的背复又弯下,她一手捂着自己的小腹,笑的浑身发抖。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只笑,别无她言。
杏眼化作月牙状,长睫贴着眼睑好似振翅的蝴蝶,苍白面下挂青眼,满脸沧桑如经百年。
两行清泪被从眼角激出,滑至下颌,在她身体大笑的颤动下滚落在地。
怎么回事呢?怎么会突然觉得心口压了块石头?好像我在为天下人痛心疾首?
等等,我不是会因为同情别人而难受的人啊?!!
我是坚定相信性恶论的人!我相信人性本恶,我怎么会去同情别人?!!
“这不对劲……这不对劲!!!”
江素突然从木凳上坐起,浑身颤抖着向身后摸去,大声喊道:“方折!方折!方折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
有人要害我!有人要给我洗脑!我不能听!我不能听这些人给我讲医道!我不能听!!!
这一定是天道阴谋诡计,这是楚临的禁术秘法,这是魔域的……魔域的……诱惑。
“他们都想让我屈服……不可能,我不可能会改变的。”
他们逼着我去解决魔气一事,那我就偏不解决。全天下都是死气又能怎么样,一起死啊!
“素素!素素你怎么了?”白衣长老察觉到江素的不对劲,又要上去扶住少女。
还未等江素躲开,方折一个闪身便挡在了她的身旁,斐长老的手摸在方折的手臂上,手指杵的生疼。
“诶呦——”
“你别挡着!素素这是心有障!!!你挡着我做什么?!我又不能害她!!”
方折居高临下冷漠看着斐长老,后有将视线扫过周围的一众长老。在众目睽睽之下,弯腰抱起青衣少女,转身离去。
他的身法向来与他的身形不符,寻常人过高过壮,在速度上总会有所欠缺,方折运用身法时脚下如风点叶吹,正应了轻,快二字。
转瞬,众人便不见了他的身影。
三十三长老愣在原地,一时之间看傻了眼,这人怎么就没了?
“素素这……这是心生障啊!这该如何是好!她怎么还跑了?!!那个红衣服的是谁啊!怎么修为这般高深!!!”
“她应该是障发作,心智受影响,所以方才行为才有些疯疯癫癫的。”
“那红衣修士不会伤害她的。”沈长老声音苍老低哑,背在身后手竟微微颤抖。
“疯疯癫癫?你们医修听过有谁生障之后成癫子吗?!!这种情况严不严重?!!能治吗??”
“修行路上成为癫子的人还少吗?”
“素素是这一代娃娃崽里的天赋异禀不世之才,不行,老夫就算倾尽半生的珍器宝药,也要帮素素铲除此障!”
“那素素……”斐长老犹犹豫豫,面上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素素能行!!!你个老斐,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把你那个嘴闭上?!素素自幼就来跟我学灸法!是我看着长起来的?!她的身世遭遇!她能生什么障?!她就是一时想不明白,她也是人,她也有想不明白的时候。”
沈长老平日里沉默寡言,此时也被逼急,就差把这些嗡嗡声不绝的老东西们打一顿让他们噤声了。
这位黑衣长老眉头紧皱,眉心皱出了川字,愤怒在血丝攀爬的眼中难掩,他双臂用力的拂着衣袖,布料摩擦声音大的如同在扇别人的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