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老天瞎眼

叶青梧清晨起来时,怀思礼早已经去上早朝,她是被一阵锑零哐啷的收拾东西声给吵醒的。

隔着床帏,叶青梧看到绿柳正在收拾她梳妆台上的东西,心中不免疑惑问道:“绿柳,怎么了?”

“主子,您醒来了?掌印一大早就让我们收拾好东西,说要带您去个地方。”

“?”叶青梧皱眉,被吵醒的那一点睡意消失殆尽,迅速坐直身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绿柳微顿,立刻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奴婢伺候您更衣。”

由着绿柳为她更衣完,叶青梧这颗心也依旧是惴惴不安,看着绿柳在忙碌收拾东西,目光不由得落在桌子上。

通关文牒,还有一些牌子什么的。

叶青梧伸手将通关文牒旁边的小信纸打开,却发现是一张卖身契,不过是一个名为“柳念卿”的姑娘的,除此之外,还将她的其他身份信息都标注在旁边。

叶青梧恍惚,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门外一阵风吹来,分明烈日炎炎,却让她打了一个寒颤。

桌子上这些东西明摆着,是要逃跑,逃跑过一次的叶青梧知道,这些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个新的身份,一个重新的人。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怀思礼到底怎么了?

“绿柳,你同我说实话,掌印到底怎么了?”

“主子,奴婢真的不知道,这些都是掌印提前交代好了的。”绿柳时真的不知道为何要准备这些。

叶青梧看出来了是真不知,转脸问道:“秋年呢?”

“主子,奴才就在门口侯着,您要是收拾好了,我们随时都能启程。”

“秋年,你进来。”

秋年走了进来,低着头,像是躲避一般。

“掌印怎么了?”

“……”秋年沉默一刻,紧接着仰起脸,脸上挂着熬好一般的事,“掌印没什么事,他交代了让奴才带您走。”

“到底怎么了?!”叶青梧语气微恨,她从没有这么大声说过话。

秋年脸上笑容收敛,低头小声道:“掌印去祈雨了。”

祈雨?

叶青梧往门外阳光看过去,此时阳光绚烂,哪里来的一丁点下雨的兆头,他到底是去祈雨了还是去送命了?

“主子您快些收拾,我们还是早些出发吧。”秋年在边上急的跺脚。

叶青梧像是没听到一样,将桌子上那些通关文牒,伪造的身份,还有大把大把花不完的银票,全都包好,装了起来。

若是他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也没什么活下去的必要了。

怪不得上次非要追问她,原来他早就算计好了,在这里等着她。

她叶青梧看上去像是那种独活之人吗?

“若是他真的有事,你们不用管我,这些东西都拿上,你们先走。”叶青梧出奇镇定,也让她自己感到意外。

秋年和绿柳自然是说什么都不会走,只能是在旁边候着。

叶青梧挪步,去了怀思礼的书房,最近这几天,他总是出奇的忙,总是在书房呆着,也没怎么陪她,或者是他回来的太晚,她都已近睡着了,而他起的又早,早上醒来时也不见他的踪影。

虽同床而眠,却见不上面。

书房内除了一股熟悉的幽香之外,还有一股药味。

今日是五月初十,如此算来,恰好是他毒发的日子。

叶青梧不由得心中一紧,手指攥住袖子,他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毒发,又该遭受何等痛苦?

眉头微皱,叶青梧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她不能总是被他处处护着,而他遭受痛苦时,她却只能无能为力。

“秋年,去瑶台山。”

“不可啊,万万不可的,那地方危险的很,掌印要是知道了,不会放过奴才的!”秋年都快要吓尿了,他到时候怎么交代。

“那你告诉我,他现在的处境,到底有多危险?我要听实话。”叶青梧坐了下来,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无形之中带着一股威慑力。

秋年微微抬头,就对上了那双凌厉的眼,只能是低下头,硬着头皮说完,“百姓递交万民书要让掌印祭天,还有汝阳王率领十五万军队打着勤王名号,想要让掌印……死。”

说罢,秋年又将一密函交给叶青梧。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掌印如今已是九死一生,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无论如何也要让她活下来。

叶青梧打开密函,上面只写了简短一句话,“五月初十,汝阳王率十五万兵勤王,除奸惩恶。”

十五万兵,那简直就是不给他活路啊!

“秋年,你带我去瑶台山,我要去找他。”

秋年去不为所动,像是僵在了原地。

“主子,您就听奴才的,我们现在就走,就算是去了瑶台山,我们也不能做什么啊。”

叶青梧原本焦急的心,却因为秋年这句,不能做什么,给冰冻了一般。

是啊,就算是去了,也不能做什么,不过就是白白送死,她如何能救得了他。

可是她,她不能就这样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她不能!

一定要想办法救他!

叶青梧眼睛赤红,紧紧咬着下唇,目光直视前方,宛如失了魂一般。

“去皇宫!”

她像是忽然间回过神,目光炯炯有神。

这是最后能够救下怀思礼的机会了。

祈雨不成,那些百姓也不一定有能力要了怀思礼的命,可是勤王不一样,汝阳王一旦来了,带着十五万铁骑将他包围,他就算是有九条命也不够他死的。

她一定要阻止汝阳王。

她现在还顶着一个太后的身份,现在回去,她依旧是太后。

而且她又怀有身孕,算起来离沈行舟的死期差不了多远,就把他当做是先帝的遗腹子,也能够力挽狂澜一下。

若是有了先帝遗腹子这个名号,她作为太后,也能掌一方之权,让汝阳王这个勤王的名号不合理,只有这样一试,她才有可能救下怀思礼。

“主子,去皇宫做什么呀?”秋年急了。

“去皇宫。”叶青梧再一次强调。

“不行啊,万万不可。”

“哀家是太后!”叶青梧提高声音怒斥,“现在是唯一一个救他性命的办法,你跟了他这么多年,就真的看着他眼睁睁死去!”

“……”秋年无声。

他也想救,可是他没有办法。

秋年最终屈服,因为他也想救掌印,无法放弃眼前的机会看着掌印白白送死。只能是低下头,驾着马车,从小道去往皇宫。

皇宫内有一条暗道,可以直接从宫外通往宫内祠堂,免去了那些侍卫的追问。

祠堂里是浓浓的香火气西,叶青梧一抬头,便看到了自己的牌位。

她伸手将牌位拿下,面无表情去往嘉寿宫。

步履坚定,可能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勇敢,这么无所顾忌地去做一件事,不计后果,只为救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可居然丝毫不惧怕。

路上遇到了几个宫人,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一个个都以为自己见鬼了,吓得跑出去老远。

叶青梧没在意这些人,径直往嘉寿宫而去。

宫里现在没有什么掌权的人,一个个都跟着去了瑶台山,看热闹去了。

瑶台山上,云雾缭绕,最顶峰处设置了一个法坛,历年祈雨所用。

这几年来用的格外勤,可硬是一场雨都没祈下来,水师换了好几个,可还是没能缓解这场大旱。

上山的道路是一条青石砖铺成的台阶小路,怀思礼一身红袍,脸色苍白,一步一步往上走着,身后没有跟任何人。

所有人都在山脚下看着他,看着他如何作死,等着看他的笑话。

阳光明媚,天上甚至连云都没有,如何能够下得了雨,不过是垂死挣扎,他就算是拖时间,又能拖多久?

汝阳王带领的军队就埋伏在山上,只需等怀思礼装模作样垂死挣扎完后,直接将他的狗命取了,自此无人再可以挟天子令诸侯。

“你说,他真的能祈雨下来吗?”

怀思礼已经上到了半山腰,底下的人自然无所顾忌,大声议论起来。

“除非老天瞎了眼,他这种罪大恶极之人,怎么可能祈雨成功!”

“明年今日就是他的忌日。”

“还真是应了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瞧他不可一世的样子,还不是被一封万民书给弄死了。”

“总算是除了一大祸害!”

“解气!”

所有人都料定他必死无疑。

怀思礼听着身后那些声音,嘴角扯了扯,脸色愈发苍白。

他本就没想着活下来,他也觉得今日是自己的死期,幸好他将一切后事都安排好了,只要她能够活着就好,她肚子里还怀着他们的孩子,可惜他见不到了。

他留下的银两可以保她一世安宁,知道她青睐江南水乡,就在那里买了一套大院子,下人都是他亲自挑选的,能够信得过的,还安排了人照看她,往后应当能衣食无忧。

只可惜,答应她的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怕是不成了。

也许应该把她交给厉云沉,厉云沉会好好待她的。不行,他舍不得把她交给厉云沉,不能让厉云沉占了便宜去。他是这样想的。

身体内的一直都在发作,自打他上山开始,就忍受着万虫噬咬的痛苦。愈到后面,愈是难走,他没走一步,就像是身体被撕裂一般疼痛,脸色也是更加苍白,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划过下颚,滴落下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依旧是晴空万里,连一片云都没有。

要是老天瞎了眼才会下雨。

继续艰难迈步,慢慢适应疼痛,往上走着。

若是老天有眼,就让他下辈子,再遇到她,届时他一定第一眼就认出她,好好呵护她,不让她受罪。

已经快到山顶了,瑶台山上的密林中,一人身穿戎装,对着怀思礼嘲笑,“怀思礼,看来不需要本王动手,你就要自己死了。”

“呵。”

怀思礼只是冷笑一声,不做停留,继续往山顶上走。

汝阳王的军队就伏击在此处,等着取走怀思礼的命。

山脚下人们更加议论纷纷,“怎么走这么慢啊,一个山上了半个时辰还没上去。”

“估计是不想死,还想拖一会。”

“让他拖,反正迟早都是死,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

半个时辰过去,这毒便停止了。

怀思礼用衣裳袖子轻轻蹭了蹭额头冷汗,朝着九层圆台上的天坛走去。

他伸手摸了摸心口,就像是在抚摸她一样,心口上还有她刻下的丑丑的字。

想到这里,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丝微笑,紧接着站直身子,义无反顾往前走去。

不枉此生,算起来,唯一的遗憾,只有她。

他也想多活几年,看着她与孩子长大,可惜没那个命。

就在怀思礼踏上第一层高台时,忽然间狂风大作,呼呼的风声巨大无比,一股子吹过来,像是要掀翻人的天灵盖。

怀思礼稳住身子,继续往前走。

一身红袍在狂风中摇曳,风在里面不断填充,让它变换成各种模样,就像是一朵血红的高岭之花一样,妖魅且散发着强大的力量。

山脚下的人顿时慌了神。

“怎么回事啊?不会是真的要下雨吧?”

“不知道,且看。”

“这些年来又不是没有狂风大作过,哪一次下出来了雨。”

“反正阉贼今日是死定了。”

“……”

一瞬间,乌云漫天,黑压压的一片,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还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

怀思礼依旧淡然,苦笑一下,在天坛上上香,跪拜。

一系列流程走下来后,噼里啪啦的雨点打了下来,打在人脸上,竟然让人隐隐作痛。

这场雨下的毫无兆头,没有来由,着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当然,也包括怀思礼。

一身红衣已经被浸湿,他对天苦笑,喃喃自语,“还真是瞎了眼。”

这雨,居然就这么祈下来了,简直是不可思议。

干渴的大地吸收着从天而降的甘露,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等了三年的一场雷雨,总算是下下来了。

“神仙显灵!掌印大人真的祈雨成了!”

“掌印大人无罪!上天替他解释了!”

正当所有人都在为这场雨感到意外,对怀思礼的死捉摸不透时,人群中忽然间传出来这样的欢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