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不多时,跑腿的“闲汉”送来了饭菜,许寸金小姑娘也被药馆的学徒送了回来。
许灵昀心疼菜圃被踩烂的瓜果,翻了半天,勉强翻出几个能吃的。
就着水洗了洗,先塞给小姑娘垫垫肚子。
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不高,黄土做的灶身,灶身上搭了一个大铁锅,许灵昀揽了半搂柴,将火点燃。
她将半温的肉和菜丢进锅里,等到灶中的火焰半灭不灭时,忍着烫又掏出几个肉包放在火堆旁烤着。
难得的温情。
许芸呆坐在榻上,透过支起的窗帘,她的目光不自觉的跟随着许灵昀移动。
少女的侧脸印着融融的火光,枯黄的头发耷拉着,有红黑的血迹干涸结布,她瘦而纤长的颈后是鞭伤的痂,长片延伸下来最终没入后衣领。
许芸侧着头看着,腿上的疼痛似乎蔓延进了她的心脏,一片钻心刺骨的疼,她使劲的捶了捶心口,太疼了,她又锤了锤,将胸脯锤得“砰砰”直响,她的手劲很大,似乎这样,心就能不疼了。
许芸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没忍住,她捂着嘴,泪水决堤而下。
许灵昀听到声响,她顿了顿,在心中叹了口气,没有回头。
等了一阵,她将热好的饭菜端上小桌,将小木桌搬上炕,许灵昀的心思没在吃饭上,她一直在注意着媒婆的动向,因此,这顿饭吃的格外沉默。
……
田家。
田盘背手而立,目光沉沉:“她当真这样说?”
“千真万确。”
媒婆此刻正跪在田盘脚,她呐呐道:“老爷,小人不敢拿主意啊。”
田盘被她吵的心烦,田家在柳城霸道惯了,许灵昀一个小人物也敢与他谈条件。
偏他还不得不应。
他越想越气,抬脚就向媒婆心口踹去,只不过三两下,那婆子便惨叫的断了气。
一个青衣少年郎挑起七彩琉璃帘,他的眉眼柔和,圆脸,看上去有些憨实。
“父亲,为何要这么麻烦,将许灵昀杀了便是。”
憨厚的少年一开口便杀机必现。
田盘紧锁着眉,看向少年,脸上带了些追忆和不安。
“圄儿,你可知,为什么我要将杀人的罪名嫁祸给她?”
“是因为她见过汪田圄?”
“错!接下来为父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认真听。”
“是!”
田盘语气陡转:“十六年前,汪家降生一子,算师批言,此子命中带劫,若是能渡过此劫,定能蛟龙出海,紫气东来,而破解的机缘——”
“正在我们田家,因此汪希题不远万里将此子托付于我,起名汪田圄,认作田家子。正是想让我田氏为他儿挡劫。”
“起初,我也是将他当儿子养的……直到,我和你娘生下了你。”
说到这里,田盘目露不忍,他疲惫的摆摆手:“暂不说这些,算师曾留给汪田圄了一块玉佩,说遇见命定的贵人时,玉佩会做出反应。我也没有想到啊,能让玉佩反应的人竟然是她”
田圄倏然抬头:“竟是她?!”
田盘点头:“此女死而复生,又醒灵成为御师,必有不凡之处,拉拢他她也是想让她成为你的助力。”
“她能成为汪家的贵人,自然也能成为田家的贵人。”
田圄道:“不,必须杀了她!越早越好。”
田盘摇头:“圄儿,此女指名道姓说要嫁与你。”
田圄惊愕:“为何?”
“此女贪财,且嫁与你,她便是田氏少夫人,她自然愿意。”
“少夫人的位置,她敢要,我自然敢给。”
田圄仍有疑虑:“那她若是有别的目的呢?”
“那便杀!”
他挥手叫来管事:“择良辰吉日,准备丰厚的聘材,为我儿,求亲!”
“是。”
而媒婆的尸体旁,黑色的甲虫静静的趴着,凝视着这屋中一切。
它将看到的场景忠实的传给许灵昀。
汪家?怎么又多了个汪家?
许灵昀将两人的对话捊了捊,事情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汪希题将儿子给田盘养,田盘偷龙转凤,让自己的儿子顶替了汪田圄的身份。
两个田圄甚至长的一模一样。
那死去田釆呢?
在原主的记忆里没有与田采有关的部分,只知道他深居简出,鲜少露面。
多了一个田圄,少了一个汪田圄。
事实很明显了,死的是汪田圄。
田采就是田盘的亲儿子,他隐瞒田采的身份,让他作为田氏旁系“田采”长大,同时不让他见人,为的就是让他代替汪田圄的身份。
她有些唏嘘,为了破劫,那汪希题将儿子送到田家,都没想到那死劫就是田家一手促成。
田氏的龙潭虎穴她必须得走一趟,接下来得小心绸缪。
是夜,许灵昀换上一身夜行衣,怀中揣着把短刀,柳城夜中有宵,巡逻的卫兵不在少数。
她身量瘦小,步子轻巧,没有引起巡逻卫兵的注意。
至于赤诛,在许灵昀温情小意的连番投喂下吃的肚子滚圆,它并不知道,狡诈的人类在食物中下了足剂量的迷药,它现在睡得比猪还死。
许灵昀操控着两只蝴蝶探路,遥遥的飞在前方,左右的岔路口各一只。
长时间精神紧绷,再加三种不同的视角同时传达给她带来的错乱感,让少女鼻尖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左边的蝴蝶传来异动,她心中一凛,来了!
少女猫着腰,在默默数着数,卡在卫兵转过墙角之前,她轻轻一越,翻过院墙,整个人横挂在院墙内瓦檐阴影下。
等府兵走远,许灵昀才敢落在地上,她的手微微颤抖,这具身体太弱了,只是这种程度的运动都受不了。
她揉了揉酸麻的近乎没有知觉的肩,调整好呼吸,继续前进。
有惊无险的躲过几次府兵后,许灵昀终于溜出了府。
临水居,柳城的一处茶楼。
掌柜王闲刚与美人温存完,嘿嘿一笑,回味着种种的销魂滋味。
想起家中的珠黄老妻,他目露嫌恶,那个母老虎。只是可惜了,不能将美人纳回家……
正想着,一柄冰冷的短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王闲一怔,紧接着便要大叫出声。
挟持他的人声音比他更快:“不想死就闭嘴。”
王闲的尖叫便卡在了喉咙里,他用余光向后瞟,试图看见挟持者的样貌。
许灵昀隐在他身后,将短刀向下压了压,薄如蝉翼的刀刃划烂了他的皮肤。
她压着噪子,阴森的男声从她口中吐出:“眼睛不想要了?嗯?”
王闲腿脚即一软,他紧紧的闭上眼:“好汉饶命,我有钱,好汉要多少都行……”
“我不要你的钱,王闲,你只需要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王闲都快吓哭了,别说一个小忙,再大的忙他都不敢不帮啊。
“好好好,好汉请讲。”
一个薄薄的物件被塞入王闲的衣襟中,他颤抖着伸手一摸……
嗯?怎么是张纸。
身后人的声音幽幽传来:“我要你的茶楼接下来七天内都重复讲这张纸上的故事,可能做到?”
“能能。”
“不要耍花招,我一直会盯着你的,对了,令夫人应该还不知道你养外室吧?”
王闲身体一僵,呵呵假笑几声:“是是,一定给您办的妥妥的。”
感觉到刀刃抽离脖颈,王闲不敢回头,直至身后完全没了动静,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原地。
王闲颤颤巍巍的打开薄纸,出人意料的是,这上面是一个故事,虽是狸猫换太子的戏路,但却难得的不落俗套。
他定睛细看,不觉得看入了迷,直到看完最后一字,仍在回味。
王闲是个敏锐的商人,经营茶楼最重要的是什么?
除了茶叶外,最重要的便是说书。
这般有趣的故事定会带来热烈的响应。
另一边,琳玳绣铺。
白衣少女背手而立,丑时已过,她所等之人还未到来。
白天的小乞儿杨灯换了一副面貌,恭恭敬敬的立是在她身后:“主人,她怕是不会来了。”
少女垂眸凝目:“再等等。”
她话音刚落,秀坊外传来动静,主仆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是一只狸奴循着三两只蝴蝶,不知何时闯进绣坊。
猫爪戏蝶影翩翩。
少女心下一顿,有些怅然。
不对!蝶类大多在日间活动,且绣坊旁并无种植花卉,蝴蝶怎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下一瞬,一道黑影从窗户猛地窜入,翻身,落地,掷刀一气呵成。
锋利的刀刃划过白衣少女的鬓边,切断了几缕青丝,又狠狠地钉在她身后的绣架上。
许灵昀一身束身黑衣,长发轻挽,唇边噙着一抹笑意:“杨小姐,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