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况，许灵昀不是没料到，但这种大敌当前还搞内讧的行为，实在是愚蠢。
不管是大禹本土御师，还是新加入的御师，能发生这样的事，究其原因是他们的眼界太窄。
只有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也不知绝灵将倾，天下将覆。
既然如此，那就将真相公之于众。
人是种很奇怪的生物，只能共苦，不能同甘。
条件差时反而能守望相助，只要条件一好，利益的抉择也会让人反目成仇。
许灵昀道：“既如此，广贴布告，将真相告诉百姓吧。”
“陛下，不可啊，此举会引发百姓慌乱，乱我民心啊。”
许灵昀瞥向说话那人：“世人皆说愚民难教，但这个‘愚’字的缘由，有没有人比在场诸位更清楚。”
“之所以‘愚’，是因为有人不想让他们听见，看见，怕他们生出不该有的心。”
“而现在，瞒不瞒有什么意思，难道将真相瞒下，事情就不会发生吗？
“还不如广而告之，将
见堂上天子语气不容置喙，众大臣只得唉声叹气，拖着步子离开。
希望这样，能让许灵昀回心转意。
然而等他们一个接一个离开，首座上的人品了一口香茗，眉间隆起的川字渐渐消散。
许灵昀心中盘算着，她既要放出绝灵之地的真相，便不能对后续的舆论置之不理。
如此一来，便不能将立后的事这么早公布出来。
如果现阶段立后，这要让天下人怎样想？
公司即将破产，顶头boss忙着娶老婆，怎么看破产倒闭都是应该的。
许灵昀揉揉太阳穴，决定先向底下透露些要充盈后宫的想法，为后续的事情做个铺垫。
再与伏光谈谈，将凤印给他，简单的走个形式。
总……能哄得住的吧？
再者，她要找出一个让全天人都认可她，相信她能够带着绝灵之地走出去的契机。
她要将大禹上下打造成铁块，在亲手将铁块铸就成斩向上界长剑。
如果其中有刺头，许灵昀不介意将他们踢出局。
这就是她的生存法则。
不过，这个契机，该从哪方面下手呢？
许灵昀捻起一块糕点，品着茶。
糕点盘子很快便见了底。
思索间，她再摸向盘子，竟是摸了个空，许灵昀又摸向茶壶，竟也空了。
她讪讪的收回手。
凝望着盘底的碎渣，许灵昀忽而想起忶混曾要赠予她的界契。
绝灵之地的清算已经开启，无论怎样的手段，下界所有人都到不了上界，其中，自然也包括老太太们和日月神教的教徒。
如果有了那枚界契，许灵昀就可以掌握主动权，向百姓表明她有能力带着绝灵之地的人去往上界。
尽管在许灵昀猜测里，界契的功能是有人数限制的，但她必须明确表达界契出能将近一半人带走。
而选择留下来，完全是不忍故国覆灭，山河破碎。
这样一来，她在百姓眼中的形象就是有情有义，他们也愿意相信跟着许灵昀走是正确的选择。
不过，这样的弊端也很明显，更会大程度的激发百姓们的倦怠心。
到那时，众人就会想，就算下界破灭，那不是还有界契吗？
不仅如此，作为救世主的许灵昀会受到最大程度的关注。
所有人的心弦将牵动于她身上，毕竟她是两界相通唯一的枢纽，是所有人生的希望。
一旦许灵昀表现出一点要抛弃他们的想法，便会迎来穷途末路的人毁灭式的报复纠缠。
应对这两个弊端，许灵昀也有了自己的一套应对之策。
众人无分非对上界百般向往，百般期待。
而许灵昀则需要亲手打碎他们的期待。
对于百姓：现在尚且有地可种，到了上界，每片地都是有主人的，连片可以填饱肚子的地也没有，除了当奴隶，别无他法。
对于御师：上界灵兽三阶遍地走，五阶多如狗，路上扔石头，砸到一片狗。
少年，你在下界都混不出名堂，到了上界，连个掏大粪的活计都找不到。
对于朝中大臣：醒醒，大禹亡了，你还等着谁给你发俸禄呢？
撸起袖子干吧，干好了加官进爵，干不好去当全都翘辫子吧。
……
一张张布告张贴下去，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只是忌惮着官兵，不敢向前，这远远的看着。
贴完告示，官兵们口中嚷着“让开，让开”，又匆匆赶往下一个地点。
等到贴布告的官兵离开，旁边的百姓才敢围上来。
“哎，有谁识字啊？给大伙念念。”
一人从后面往前挤：“我识字，我识字，让我来。”
道路向两旁让开，那人来到榜前，他睁眼一扫，突然大嚎一声：“天杀的，老子上个月才娶到媳妇！”
接着，他身形不稳，双眼一翻，向后倒了过去。
身后的人连忙接住他。
“扣他人中！快啊。”
直至人中被扣出个月牙血印，那人总算转醒。
他哇的一下大哭出声。
旁边百姓鼻子抓耳挠腮，纷纷过来揪住他的衣服，扯住他的手：“哭啥哭啥，可急死个人啊。
“发生啥事了啊，先说再哭啊。”
那人从地上蹦起来，气冲云霄：“别扒拉我——”
他嗓门大，一时间竟然将所有人都镇住了，等众人回过神来，便更不依不饶的扑过去。
有一个醉汉抓住他的领子，就要逼问：“到底发生啥事了？你个没长嘴的东西！”
只见那人眼睛红红的，啪一下打开他的手：“死了，咱们都要死了！”
“世界要毁灭了，懂了吗？都要死了！”
一位大娘死活拉住他不肯放手：“诶，你怎么能乱说话？什么死不死的，你要死可别咒我孙儿一起死！”
那人恶狠狠的推了她一把：“滚开，爱信不信，老子要回去陪媳妇！”
他边哭边笑：“老子上个月刚娶到的媳妇，他妈的，都死了都死了，谁死了都不能影响我陪媳妇。”
见他这副癫狂的模样，众人也不敢拦，只能看他发疯似的冲出人群。
同样的情形在大禹各处出现。
自然有人信，也有人不信。有人甚至指责是许灵昀为了转移众人视线，唱出的一场戏。
可原本不信的人，在看见那几位高达御字境的老头老太们时，再无不相信之言。
原因无他，下界从来没有御字境的御师，更何况是这种扎堆出现。
灭世论迅速发酵，各地百姓都沉浸在最后的绝望狂欢中。
他们劳苦了大半辈子，挺过天灾，挺过人祸，原本以为统一后能过上安稳日子，却没想这一切仅是开始。
天要亡绝灵，这又岂是人力能抗衡的。
烹羊煮汤，杀鸡宰猪，用厚厚的猪油烙成香喷喷的饼。
死到临头，往日这些不曾享用的全都来一遍。
整个大禹沉浸在末日狂欢中，人们无暇他顾，更无心管理。
街头巷尾，酒肆茶楼，遍地都是狂欢的百姓。
他们放声高歌，有人甚至赤裸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肌肉，四处奔走。
有人高举火把，打着劫富济贫的口号，带着一群人闯入富户的宅院。
秩序崩塌，人性却尚未完全沦丧。
或许是对灭世论存疑，他们没有杀人，只是在身上挂满抢来的金银财宝，进行最后的狂欢。
含蓄的少女也勇敢的走出家门，与男男女女们一起共舞。
无人用男女之防束缚人们，街上也不分男女老少，随处可见醉酒卧地之人，痛哭悲号之人更是不在少数。
少年少女互诉衷肠，无所顾忌的牵着手，残阳下，甜蜜的依偎在一起。
许灵昀没有将融界一说也随之公布，她要正借此机会，默默的选出一批人。
现在冒出头的人，不是可用之人，就是要除去刺头。
然而在此时，落伊带着老姐妹们找了过来。
“好你个许灵昀，原来打的是这样的算盘！”落伊一头银发乱颤，面色铁青，显然是气急。
许灵昀批完一本奏折，这才有空回话：“我打了怎样的算盘？”
“为了拖到下界清算开始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口口声声为了百姓，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拖延时间，让我等无法离开下界，最后为你所用！”
许灵昀摇头：“清算早就开始了，前辈们是卡着节点下来的。”
她没说假话，忶混带她去地下暗河时，就说过清算已经开始了。
算着时间，落伊她们还真是卡着时间点下来的。
真是万分无一的‘好’运气。
落伊怒极反笑：“你是说，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可真是六亲不认，为了下界护你，你师父可是求了我许久，你就要这么坑害她？”
“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之徒……”
落伊骂的起劲，她这么个老前辈被一个小辈坑了，还要掺进天道做的局中。
“前辈不用慌张，明日，我就将诸位前辈送回上界。”
落伊的骂声一下停止了，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梗在喉咙中。
“……你……你说什么？”
许灵昀不紧不慢的整理奏折，又从奏折中抽出一本册子，甩给落伊。
她扬扬下巴：“答应给你们的道法。”
“只有一个要求，二十年之内，这本道法不能传给其他人，任何人都不行。”
“二十年后……”许灵昀摊摊手：“请便。”
《诳语》这本道法，是让大禹能与上界碰一碰的底气。
绝灵之地的御师都可以修炼，但它却不能在上界大肆流传开。
“诸位，立誓吧。”
二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老太太们心中在意的，除了这本道法，还有许灵昀说明日送她们离去的承诺。
落伊不笑时，脸上的皱纹都会耷拉下来，显得有些凶像，她双手撑着桌案：“丫头，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许灵昀忽而一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你猜，我既有能力将你送出去，有没有能力将你灭了啊！”
“我敬你三分，不过是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
“就连王念娇他们得罪了我，也要在我这打工来还债。”
“你凭什么觉得，比他们还不如的你，我要恭恭敬敬的相待呢。”
落伊心口有些发凉，对啊，日月神教的教主被她所诛。
剩下的坛主和神使供她驱使。
她的实力比起一般坛主要厉害许多，但对上王念娇内等人物，明显是不够看的。
而这样的人，却愿在许灵昀手底当牛做马，没有一声不愿。
那她凭什么觉得许灵昀要敬着她，顺着她。
再仔细一想，得罪许灵昀的人基本都死了，还活着呢要么是打白工，要么是生不如死。
而她先前倚老卖老，仗着与落玲珑的关系对许灵昀摆谱。
要说她做过的那些得罪人的事，许灵昀只是坑了她一点小钱，就连态度上都是对待长辈的恭敬。
到了现在，她又是跑到人家面前指着鼻子骂，又是威胁。
难不成真是脑子糊涂了？
落伊脸色很不好，她身后的老太太们也意识到这些。
在许灵昀与落伊僵持不下时，有老太太小心的挪动一步，拉了拉落伊的袖子，打圆场：“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应下吧。”
这是给她递台阶来了。
落伊拧眉，终是不情不愿的立了誓。
后边的老太太也跟着她立誓。
许灵昀满意点头，在老太们即将离开之际，又补充一句：“明日送前辈离开之际，还望前辈们配合一下。”
说完这话，也不去看她们的表情，许灵昀决定去与忶沌说道说道。
虽然她说的信誓旦旦，那也得等到有了界契才能够实现。
忶沌曾将界契给她，却被她用此物算计，在那之后，他便也没将那东西塞给她。
不过，话说回来，忶沌现在应该在哪呢？
这几天太忙，许灵昀少有闲暇的时候，也很少在意周围人在干什么。
她从有限的记忆中翻找，总算翻到了忶沌的下落。
他被她打包给杨帛画了，美其名曰照顾果果。
坏了坏了。
想到这里，许灵昀一阵窒息。
自己真是糊涂了，将这么个阴晴不定的东西随便乱塞。
她得赶紧去一趟，界契什么的先不提，不敢让果果又翘辫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