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襄公一行人在楚国期间,国内由季孙宿在主持大局。
季孙宿见国君和执政上卿叔孙豹都在国外,正是山中无老虎自己这只猴子可以称大王的时候。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如果不抓紧时机为自己谋份大大的利益,那岂不是浪费了这大好行情?
季孙宿动起了脑筋,这个脑筋当然不是为鲁国动的,而是为季氏家族动的。
具体就是夺了卞氏家族的卞邑。卞邑,今山东省兖州,泗州附近,最早是曹国的领地。
鲁僖公时,晋文公灭了曾经侮辱过晋文公且又是楚国阵营的曹国,并在接下来的城濮大战中击败楚国,一举成为诸侯霸主。
虽然后来晋文公又让曹国复了国,但为了表示惩罚,晋文公将曹国的土地瓜分了一部分,其中鲁国得到了济西之地。
这个济西之地便有卞邑。
卞邑归了鲁国后,成为鲁国一重镇,曾经卞邑出了个勇士卞庄子,据说曾经一次性猎杀两头猛虎,威震天下。
当时齐鲁不和,齐国经常侵犯鲁国,但就是不敢去惹卞邑,就是因为那个叫卞庄子的卞邑大夫实在太过勇猛。
什么样的领导带出来的是什么样的兵,据说卞邑人都非常勇猛。
但不知为什么,卞氏居然得罪了季氏,或者说卞氏根本没有得罪过季氏,只是季氏看中了卞邑。
反正趁鲁襄公和叔孙豹都不在,季孙宿起兵攻占了卞邑。
这么大一个动作,季孙宿当然得在形式上必须向鲁襄公报告。
季孙宿写了一个密折,借派出大夫公冶迎接鲁襄公回国之际,让公冶顺便将密折交给鲁襄公。
鲁襄公、叔孙豹等人已经离开了楚国,正走在回国的路上。
于是,就在楚国边境方城处,公冶迎上了鲁襄公,将密折呈上。
鲁襄公打开密折,折子是这样写的:“报告主公,臣得密报卞邑大夫图谋造反,臣不得已出兵讨伐。如今臣已经率军攻克了卞邑,此等大事,臣不敢不向主公报告。”
鲁襄公叹了口气,口里喃喃道:“你季孙真的非要卞邑,对寡人讲一声,寡人也给你就是。又何必害了卞邑大夫呢?又何必趁寡人不在时做此事呢?”
鲁襄公呢喃了几句,把密折递给叔孙豹。
叔孙豹看后非常生气,心道你季孙宿也太过分了吧?擅自调动军队,这可是死罪。
什么卞邑大夫造反,什么讨伐作乱,谁都可以看出来,这无非是你季孙宿排除异己的手段。
现在好了,你季氏灭了卞邑大夫,堂而冠之将卞邑作为你季氏封邑了。
很显然,季孙宿在鲁国已经独断专行到了极点。
鲁襄公和叔孙豹当然是不满的,当然,鲁襄公的不满没有多少意义,因为象这样的不满实在太多太多了。
倒是叔孙豹的不满,可以看出此时的三桓已经不再是曾经平等团结的三桓了。
曾经平等团结的三桓,指的是季孙行父在世时,努力维护三桓团结。
当时三家势力虽然季氏家族稍大一点,但没有大到很离谱的境地。
但如今的三桓,叔氏家族受到了一定的排斥,三桓的团结有了裂痕。
而且,从实力上讲,季氏家族的实力相当于叔氏和孟氏两大家族联合起来的实力,可谓是一家独大。
也就是说,此时的季孙宿完全可以一手遮天独断专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鲁国,哪里还需要什么国君?
叔孙豹也叹着气。
鲁国大夫公冶本不知道密折写着什么内容,但此时见国君和叔孙豹都叹着气摇着头,顿时紧张起来。
上前一问,才知道原来季孙宿居然让他交给国君的密折是关于季孙宿攻占卞邑一事。
公冶脸当场就绿了,心头对季孙宿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之所以说是无名之火,因为这种火他没处去发,只能憋在心头。
公冶虽是鲁国大夫,但其先祖却是季氏家族中人,是季氏家族第一代宗主公子友的后代。虽已别出公冶氏,但说到底与季氏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季孙宿独断专行不但令鲁襄公心寒,也令鲁国不少士大夫家族心酸,其中公冶氏也是对季孙宿不满的。
这位公冶大夫本人是一位忠君爱国的人,他就认为季氏家族过于嚣张,总有一天会摊上大事,所以一直以来与季氏家族保持着距离。
但这一次,季孙宿派他代表鲁国迎接国君回国,这是公事,他当然得奉命行事。
但季孙宿偏偏又让他送密折给国君,而这密折的内容大大刺痛了国君那根敏感神经,这是不忠君的表现。
而自己居然被季孙宿当枪使了一回,这让公冶非常郁闷。
公冶郁闷的是自己已经很努力与季孙宿保持距离了,但这一回,自己在全鲁国人眼里成了季孙宿的人,成了季氏家族独断专行的帮凶!
你季孙宿太过分了,居然私自调动军队讨伐国内大夫的封邑,攻占后据为己有,完全凌驾于国君之上。唉,国君可怜呐。
公冶怏怏不乐,但更令他郁闷的事又来了。正如公冶担忧的那样,鲁襄公想当然认为公冶是季孙宿的亲信。
季孙宿在未经自己批准的情况下攻占了卞邑,还冠冕堂皇地来知会自己一声,这是公然不把自己这个国君当一回事了。
想想自己离开鲁国半年多,国内的情况到底如何真的完全不知道。
连这位自己曾经认为不是季氏一派的公冶大夫都成了季孙宿的亲信,那整个鲁国的士大夫家族是不是都归附了季氏?
那位卞邑大夫,可能正是因为不愿归附季氏,所以才被季氏灭了。
国内,可能是一片血雨腥风!那自己回国后是不是会遭到季氏的毒手?季孙宿会不会弑君夺位?
想到这里,鲁襄公不寒而栗。自从自己担任国君以来,他何曾有过当国君的感觉?鲁国的哪一条政令是代表鲁襄公内心真实的想法?
公室太弱了,所以鲁襄公才比以往任何一位鲁国国君都小心谨慎,甚至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地步,紧紧守着一个字:装。
自己貌似是整个春秋史上最憋屈的鲁国国君了,为什么要装?避祸!
唯有将自己装成是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会的那种窝囊废,人家才会无视自己。作为国君虽然被无视了,但至少是安全的!
唯有自己安全了,自己至少可以保持名义上的国君地位,至少可以守着这个社稷,继续对祖先祭祀!
但就算这样,季氏还要步步紧逼。寡人该怎么办?
鲁襄公心里流着泪,口中叹着气,郑重其事地问公冶:“请大夫据实以告,寡人还能够回鲁国吗?”
公冶大吃一惊,顿时跪倒在地泣泪道:“主公勿需多虑,臣永远是主公的臣子,鲁国永远是主公的鲁国,没有任何人可以违抗主公的命令!”
鲁襄公心头一宽,看来回国一事,还得靠这位公冶大夫,自己必须善待之。
鲁襄公决定善待公冶,具体就是以公冶迎驾有功,赏赐公冶卿大夫冕服。
所谓卿大夫冕服,就是卿大夫才有资格穿的朝服。对普通大夫来说,这是高规格的赏赐。这几个意思?公冶有资格担任卿大夫的意思。
鲁襄公认为,公冶这样说,表明了不是季氏亲信,那回国后如果季氏对寡人不利,希望公冶能够支持寡人。
如果公冶确实是季氏亲信,自己更要善待之。
无论哪一种情况,寡人把一件卿大夫冕服赏赐公冶,对寡人都有利无害。
只要公冶收下冕服,那就意味着公冶对寡人作了承诺,一定会好好保护寡人。
公冶是何等聪明人,怎会不知鲁襄公之意?
但他无非就是奉命来迎接国君回国,这丁点小功,无论如何也不配得到卿大夫冕服这样的赏赐。无功不受?,小功不受大赏,这样的道理,公冶这样的鲁国贤大夫何尝不知?
公冶再三辞让,表示微末之功不敢受国君厚赏。这下可把鲁襄公急坏了,你不收寡人的东西,那岂不是对寡人不敢作承诺?那刚才你讲的岂不是屁话?
见鲁襄公都急得要哭了,公冶叹了口气,无奈只好收下。
但就是这样一来一去,鲁襄公内心根本没有了回国的任何底气。第二天,鲁襄公就表示不想再往前走了。
是的,堂堂鲁国国君,此时居然不敢回自己的国家!
那鲁襄公想干什么?流亡!哪怕是流亡到天涯海角,也可能要比回鲁国去伸着脖子被季氏砍掉要强啊。
大夫荣驾鹅见自己的国君内心如此煎熬,不由恻然。
但鲁国怎么能够不回呢?至少自己的荣氏家族,还有臧氏家族,以及很多大家族都在,国君何必担心呢?
荣驾鹅走到鲁襄公跟前,低声吟唱道:“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这是《诗经·邶风》中的一首诗《式微》,本意是表达服役之人遭受统治者的压迫,夜以继日地在野外干活,有家不能归的怨愤。
但后来经专家权威解读后,此诗就成了劝归诗,甚至到了后来将归隐的意思也解释了出来。
至少现在的鲁襄公听荣驾鹅吟唱了《式微》后,立即明白了荣驾鹅也在劝自己回国。
那就回国吧。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切听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