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孙斯和叔孙州仇没有多说话,关于堕城一事,他们是支持的,而且一切由孔子在主导。
仲由率军出征了。按仲由的计划,对成邑就应该围而不攻,直到城内断粮,成邑也就不攻自破。
或者,想办法引诱公敛处父率军出城,与鲁军一战,在城外将成邑军队击溃,同样可以解决问题。
但公敛处父并不是公山不狃,他绝无反叛国家、反叛孟氏之意。他把成邑军民召集起来,悲愤道:“阳并非乱臣贼子,从未想过反叛,但朝中小人当道,行所谓堕城之举,实在毁损我成邑之安全,阳绝不答应!
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既然仲由率军来侵犯我成邑,阳在此与各位盟誓:愿背负任何罪名,唯守住成邑!”
成邑军民士气大振,除了军队外,全城民众都积极主动参与成邑保卫战,将大量的油、石、箭、木等运上城头,紧闭城门,严阵以待!
仲由率军围了成邑半月,每天遣人在城下叫阵,但公敛处父理也不理,坚守不出!
那就强攻吧!
仲由下令猛攻成邑。成邑虽无费邑那样的规模,但公敛处父经营多年,早就将成邑建成了一个固城。仲由连攻数日,除了每次发起进攻牺牲一批将士外,成邑岿然不动,固若金汤。
仲由无计可施,拿不下成邑倒也并不能完全怪仲由没有帅才。成邑本就城高墙坚,且成军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城防工作准备充分。
邑宰公敛处父更是极富谋略,他相信鲁军坚持不了多久!
鲁军绝大多数将士都认为堕城之举实属自废武功之举,自古至今,列国诸侯,只听说过有加固城墙的,没有听说过要拆除城墙的。鲁军无非是听命行事,将士们得到的命令是平叛。
但成邑哪有一点叛乱的样子?
成邑,无非是不想执行堕城这种愚蠢的命令而已。
再加上久攻不下,鲁军士气低落。仲由更非是行伍出身,他在军中的影响力低得可怜,军中校尉甘心听命于他的并不多。
此时,又近年关,将士们都想着回家过年了。
根据公敛处父与仲孙何忌的谋划,仲孙何忌在成功充当了一回影帝后,表面上继续全力支持孔子的堕城令,但暗地里的组合拳也开打了。
首先是鲁定公那边。仲孙何忌多次在鲁定公面前表现着他的忧国忧民之心,一开始是自责,说是三大家族就剩下自己的成邑搞成了这个样子,实在有愧国君。
然后就发发牢骚,说堕城这玩意儿看来是不得民心,毕竟堕一处反一处,全国还有几个城邑需要拆违,看这趋势,估计还得反。
鲁国本就积贫积弱,外围还有齐国这样的强邻,经不起折腾。
民心,是国君最应该看重的。看来,孔夫子的政策有些急功近利了。
孔夫子是有满腔报国热情,但他的政治经验欠缺了些。要知道,虽说这都是孔夫子一手在主导的,但名义上可都是国君的命令。
国君的命令,必须无条件执行。如果有少部分人反对,也属正常。但现在的情况是普遍都在反对堕城。
郈邑之所以能够顺利拆除城墙,并非是郈邑人民支持,而是叔氏自己想要拆除,因为郈邑的侯犯反叛。
费邑的公山不狃虽有不臣之心,但他一直并未公然反叛,堕城令一下,他就反了。
如今,成邑的公敛处父一直没有不臣之心,但堕城令一下,公敛处父就不干了。成邑和费邑,都是被堕城令给逼反的。
三邑堕城后,那其他各邑呢?
民心丧失,国将不国!
鲁定公终于慌了。他本是最坚定支持孔子堕城令的,但被何孙何忌这样一分析,那自己这个国君还能坐得住吗?
自己也太天真了,本想着通过堕城,削弱三桓势力,将公室的威望给提起来,然后就是一点点收归权力,重振公室!
但公室衰落已经一百多年了,鲁国后来的历代国君,哪个不想重振公室?但振得起来吗?
先君鲁昭公的下场,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如果失了民心,那自己分分钟可被废黜!
在重振公室和保住君位甚至性命面前,鲁定公终于想通了。
那这堕城还要继续吗?
看着鲁定公动摇的样子,仲孙何忌在心里笑了。
公敛处父,不愧为高手。仲孙何忌对自己的这个家臣佩服万分。
接下来,就是统一三桓思想的问题了。
本来,仲孙何忌认为,在废止堕城令上,要让季氏、叔氏的思想统一起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毕竟,季氏、叔氏都拆除了自家的城墙,你孟氏不拆?头上长角了?
但公敛处父给仲孙何忌打了包票:主公,他们肯定会支持。
得到了公敛处父的面授机宜,仲孙何忌心中大定。
在季府,季孙斯、仲孙何忌和叔孙州仇这三大家族宗主聚到了一起。
这是仲孙何忌向季孙斯提出的建议,要解决成邑之乱,看来靠孔子是不现实了,最终得还三大家族出面。
三大家族之首,当然是季氏的季孙斯。
季孙斯对仲孙何忌抛来的这颗小糖嚼着很享受,于是三巨头聚首,一边喝着好茶,一边关心着国家大事。
“成邑有这么难打么?仲由已经率军攻了三个月了,将士伤亡人数不断扩大,但成邑还没拿下来。”叔孙州仇带着不满的语气道。
季孙斯也摇着头叹着气,仲由是自己的家宰,带着鲁国最精锐的军队去打成邑却打不下来,他这位宗主自然脸上无光。
仲孙何忌悠悠道:“打肯定能打下来,只是据何忌所知,将士多数不愿尽力。”
季孙斯看着仲孙何忌,叔孙州仇也看着仲孙何忌,他们早就看到了这个问题。但此时仲孙何忌却将士不尽力公然提了出来,这几个意思?
作为鲁国的三大上卿,难道军队的将士不为国尽力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仲孙何忌继续道:“将士不愿尽力,是因为他们都认为堕城对国家不利。将士们经常为国征战,自然懂得加固城墙的重要意义。结果全世界也就我们鲁国居然自己拆除边境重镇的城墙,这岂不是给了敌国机会?让敌国得利,岂不是让鲁国的将士们多了战死于沙场的几率?”
“仲孙大人所言当然有道理,但堕城令是包括吾等三人在内的卿大夫会议上定下的政策,这是国策。此时如果再议堕城不利国家,不合适吧?”季孙斯心头突突跳着,他是执政上卿,国家的重要政令有问题,他的责任重大。
仲孙何忌垂下了头,叹了口气道:“何忌认为,吾等都中计了。”
“中计了?”季孙斯和叔孙州仇异口同声道。
仲孙何忌缓缓抬起头,口气颇冷道:“是的,中了孔子之计!”
见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仲孙何忌也就按公敛处父的指点的,将相关利害关系给两位同僚细细作了分析:
堕城的结果,对谁有利?
表面上是为三大家族消除隐患,但所谓的隐患其实根本不在于城高墙坚,而在于家臣是否忠心!费邑虽然连续出面叛乱,郈邑也出现了叛乱,但整个鲁国愈越了城墙规制的还有很多城邑。
叛乱的是少数,大多数还是在各大家族掌控之下的。
甚至连季氏家族的费邑,如果不是因为堕城令,那公山不狃能反吗?
公山不狃之所以反,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季氏家宰之职给了仲由,而不是劳苦功高且文韬武略的公山不狃。另一个是堕城,堕城意味着削弱费邑实力。
成邑至今都未公开宣称造反,成邑军民只是不愿堕城。别看如今成邑抵抗着国家的军队,但成邑人说了,只要不强令成邑堕城,那成邑仍旧是忠于孟氏家族的,仍旧是鲁国的城邑。
如果坚持堕城,相信三大家族的家臣踞城而反的将越来越多。
这不符合三大家族的利益。
现在的鲁国,说穿了是谁的鲁国?
是三桓的鲁国。堕城意味着国家的防守指数下降,让敌国轻易入侵。受制于敌国,被敌国侵略,在鲁军自身实力不济的情况下,最终只能是屈辱求和,到时割地赔款,损失最大的,还是三桓家族。
总之,堕城对三桓没有直接的利益。
更令人担忧的,是堕城令一旦顺利推行,那意味着孔子的政治势力将极大扩张,一是国君支持,二是作为卿大夫不但掌控国家礼制方面的实权,还有军权也将慢慢被孔子掌控。
孔子本就有才华,治国理政高手,再让孔子掌握更多的权力,原本由三桓掌控的鲁国,必然被孔子以振兴公室的名义,还政于国君。
到时,三桓岂不是受制于国君?
还有,堕城以后,鲁国将可能又有什么动作?
堕城的法礼依据是周礼,既然城墙规制要按周礼来办,那其他方面呢?恢复礼制,意味着三大家族就只能是三个卿大夫而已,三桓列祖列宗努力从国君那里攫取来的权力,将被一点点蚕食,最后必将是国君独大。
一旦国君要来追究三大家族尤其是季氏家族对待国君的历史责任
季孙斯、叔孙州仇都沉默了。
是的,都中计了。孔子的所作所为,就是在削弱三桓势力,扶持鲁国公室!
那还能让孔子折腾下去吗?